这个已沉没的英雄时代的光辉，使人感到有必要用诗表现它和纪念它。
——［德］黑格尔
火的记忆
火——
一个多么强大威武
又辉煌又壮丽又圣洁的大词
照耀上帝也照耀魔鬼
从我们认识石头就认识它
从我们认识木头就认识它
认识它才知道
黑夜的黑，严寒的冷
距我们生活和真理最近的火
还记得山河浴血的岁月么
在生与死的搏斗中
遍地腾飞烟雾下
奔跑着噼噼啪啪的野火
我们在冰河边点燃柴堆
烘暖通红的脸、麻木的脚
烤热冻硬的干粮和水壶
熊熊烈焰像艳丽的花朵
暗夜行军中，多么渴盼
一户人家，半窗灯火
如摇梦的盈盈的眼睛
乃至长途奔袭的山路上
战马蹄下飞迸的火花
都是一个民族
翻飞的旗帜或滚烫的血
静下来，请静下来
听它讲述胜利和敌人的死亡
直到拂晓
把它腾飞的翅膀谱进战歌吧
把它跳动的心脏写进颂诗吧
对祖国，对母亲
为什么至今我总是时时忆起它
像从灰烬下拨出通红的火炭
只因在它的跳跃和飘动中
看见了生命，看见了美
看见了在生命和美之上的
明天和自由
信仰的力量
——抗日战争中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女共产党员被捕了
一个即将分娩的母亲
一个圣洁坚贞的年轻的生命
拖着沉重的铁镣
哗啦啦、哗啦啦地
昂着头走进牢房里
没几天生下一个婴儿
嘹亮的啼声震颤四壁
她撕下仅有的烂衫
包住他拥进怀里
一个加一个追求自由的生命
闪烁在漆黑的大地
她没有乳汁停止他的哭声
只能轻轻地摇着，拍着，吻着
这个瘦弱的小小的身体
敌人进来，带着半瓶奶
把奶嘴塞进婴儿嘴里
突然，像爆炸的雷
猛见她双眼怒睁，奋力一击
将奶瓶打碎一地
然后，一掠头发，咬破手臂
让血流进婴儿的嘴里
一滴，一滴……
二十世纪
大海的潮汐
一次次卷来又退去
钢琴琴键上
滚过多少支挽歌和颂诗
二十世纪已经过去
我曾在它的缝隙生活过
也许它早把我忘记
它就埋在我的伤疤下
不发一语
世界没有哪座山哪条河不记得
曾发生两次人类大屠杀
正义与邪恶的大搏斗
怎样改变着世界
染出多少血色的晨曦
一个个不同肤色的
脆弱又坚强的生命
一次次辨认着野蛮和真理
又一次次从毁灭中站起来
重新认识自己
他们创造出新思想，新生命
在瓦砾上建起新城市
在屋顶、广场
甚至遥远浪尖的小岛上
升起一面面崭新的旗帜
之后，又有人登上了月球
自然又有人造出新武器
二十世纪每天都是很忙
不同文字的报纸、荧屏
总是新闻跟着新闻
有的是花一般的欺骗
有的是血一般的真实
二十世纪已经过去
野草掩埋的墓碑
即使已倾倒、断裂
却怎么也不会忘记
那哭，那笑，祈祷，救赎
也有人把它铸进青铜
也有人把它写入历史
一个个似远还近的日子
夜半，常使我从梦中惊醒
今天的年轻人不懂得
为何教堂悠悠的钟声
震颤摇曳的烛光
总辉映着闪闪的泪滴
阵阵没有国籍的风
为何不论寒暑，吹过来吹过去
总拂动泪湿的手帕
二十世纪已经过去
一个个似近已远的日子
或说它是一阵暴雨狂风
或说它是一声叹息
今天，老人坐在灯下
瘦弱的手指已翻不动
发黄的史书
小学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静下来
听老师讲当年的故事
大睁着一双双惊奇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