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红船,船在靠岸
靠得有点急,中国的土地,突然
震动了一下
那些上岸的脚印,很快
就被雨水模糊
但从这一天起,中国的土地,有了印模
由此,土地的重新排版开始了
所有的乡村,所有的城市
乃至一些雪山,一些草地,行间距
都开始新一轮的规划
那把船橹,自从搁上了岸
很快,也长成了森林
其中,两根树杈,在二十八年之后
于天安门前,竖成华表
船上那些人,在这一天的
上岸之时,看见天色已近黄昏
而我们看见,云层里的夕阳
却开始新鲜
后来,黑暗就降临了
但是,那些暂时的黑暗
被公鸡,一直被地图上的那只公鸡
极其有力地啄击着
以一个民族黎明的名义
那一年,正是鸡年
我看见南湖渡口,鸡冠花很红,犹如
太阳
关于南湖的船与水
毛润之的视线,每次越出南湖的画舫
所看见的,都是湘江
他的志向开始翻滚的地方
再远处,岛上那幢隐隐约约的烟雨楼
也像是,耸立在
橘子洲头
傍晚,红船上,口号声终于响起,关于联合、关于政党
他忽觉自己已经跃入水中,开始
又一轮的劈波斩浪
他的泳姿,时时变换
有时候如桨,有时候如橹,有时候
是一条整船
我注意到这些水,全是淡水
因为水里所有的盐分,已被收入
中国百姓千年的眼泪
我也注意到这些水,只要一擦,就能
冒出火星
月亮下,它简直就是一湖白磷
我多年在南湖岸畔生活
我的所有年轻的梦,基本上,也都是
湖水制作
那些青年人游泳的声音
那些水,那条船
总是叫我清冽的梦,液体四溅
哪怕枕着中国千年的典籍,我也难以入睡
只要想起船桨、缆绳、载重、航速、救援
这些无比深刻的词汇
这些使世界动荡不安的水声,一直在我心中鸣响
每当我想流泪,它就会不知不觉,溅到
我的脸上
长征途中,战士如是说
我用枪的嗓音喊叫,用手雷的姿势舞蹈
如果敌人不再是追兵,而是大河
我就用舢板,制造横向的瀑布
子弹带斜背在胸前,这是一场战争的
全部声响,而那把决不离身的大刀,是我
长在背脊上的肋骨
如果我举着火把走路,那就是中国有一条山脉
需要在夜间耸动
如果我嚼的是生涩的青稞,那就是全中国的庄稼
都在苦候季节
由于祖国始终在我胸中蛰伏
我的枪口,会持续不断地,吐出
惊蛰、清明、大暑和白露
我每年都在我自己的爆竹声中过年
始终把准星,铆在火山的喷口上
我听过毛委员和朱总司令的演讲
他们的教鞭,一直是那根长长的地平线
说到底,地平线也并不是很长,无非是
由上百条鞋带连结而成
我脚板上整齐的血泡,是一串
土地绽放的灯
每临黑夜,我都会让军衣上褴褛的布条、空弹匣
伤口新长的肉芽、溃烂的胃,聚拢在一起
开个民主生活会
我每次都提倡畅所欲言
关于疼痛,关于坚持,关于胜利
因此,我必须,在自己的伤口里扎紧绑腿,并且
将鲜血撂在脚边,这送行的红花
即便我倒下,我最后的子弹
也会从我的血管里,流完
余下的半场战争
我时刻准备军号与雷电同时响起,这样
我将立即把行军改成冲锋
在我高呼着我的神圣的主义,飞一般
踏过花朵和草尖的时候,我会始终把自己的
头颅,以及钉在头颅正中的那颗红星
提在手里!
是的,我的手,将始终攥成拳头
这是一个士兵的标准动作
曾经,在党旗下,它就是这个形状
西柏坡:中央全会在伙房举行
不敢相信,中共七届二中全会的会场
竟然是,一间狭长的伙房
我抬脸,见天花板上,有偌大的一个
供炊烟飘出的天窗
在那个七天里,餐桌移出去了
移入的议题,关乎
四万万同胞今后的食粮
现在,全中国的城市,已经挤坐在这个小村庄的
一排又一排的木头椅子上
我看见毛泽东一遍遍点数着,这些
戴着灰色八角帽的大小城市。他有点担忧
蛇的舌头,会在城市里吞吐霓虹灯的光亮
于是他再三要求保持谨慎,他担心城市里的风沙
会比乡村的,更加张狂
我想,这不是会议,这是
毛泽东在用粗茶淡饭为将领们饯行
本来,这里就是伙房
中委三十四人、候补中委十九人
这一刻,都说吃饱了,都说
已经有足够的力气,用绑腿,踢开
中国所有的城墙
整整一周,炊烟未能升起在这座伙房
但显然,七天的精神会餐
已经为所有将帅的下半生履历,记上了一笔
足够寒碜的伙食账
最后我看见,饭后,毛泽东美美地点燃了一根烟
炊烟就是这样升起的
他有点放心了,一个新的国家,将开出
合格的伙仓
你还好吗,小平
写你的名字,笔画特少
少得像真理一样单纯
喊你的名字,调门特顺
顺得像百姓人家最爱取的小名
大声说出你的名字,是在
那一年寒冷的开春
我看见,父母脸上
干涸的河床忽然湿润;我不是在说
我自家的父母从此恢复了名誉
我是在说,一个民族,瞬间
获得了自尊
错字连篇的中华五千年文明史
由于一句“实事求是”,终于有机会
全面校正
春天的热身赛才刚刚开始
我们听说你又去了深圳
总之,这是一个有关速度的故事
感谢失眠的设计师,下笔有神,入木三分
那么,你现在好吗,小平?
那炷烟头,还能一明一灭吗?
想到你,总是听见中国铁路的声音:
一明一灭之间,啪嗒岔开
又啪嗒一声,重新接准
你现在好吗,小平?
我们眼下的生活,已经很有些滋润
我们每一次这么说的时候,脸上
总会有一些泪痕
很想有个地方,能放下一束玫瑰
但是,我们很难找到那片云层
我想,记挂一个人的最好方式,或许
还是十几亿百姓
一日三餐,舒心干活,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