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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生于最为饥荒的1957年。听父亲说,二哥出生的时候,家里几乎没有一粒粮食了。母亲没有乳水,幸亏伯父蓝老三家的一只母羊顺产,他们把吃草而出的乳水,注入了二哥的嘴里。二哥的生命得到了延续,而两只刚刚坠地的羊羔,因得不到母乳的滋养,就失去了生命的迹象。由于缺乏营养,二哥发育有些不太正常,三岁了的他还是靠挪动屁股“行走”,完全没有站立的迹象,使得父母邻里都为这个嘴巴像闪烁的火焰能说会道的孩子感到惋惜。五岁那年的某一天,在大哥阿西的搀扶下,瘦弱的二哥的双脚终于能勉强支撑起身体,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了。二哥能够站立,对于我们一家人,简直是一场大喜事。会念密洛陀古歌做法事的伯父蓝老三从自家的鸡圈里抓来一只老母鸡,杀了熬汤,以庆祝他的侄儿阿山终于能够站了起来。伯父这么做,还有他的一个目的,那就是伯娘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孩,他要和我们的父母商量,把我刚能站起来的二哥拿去抚养,以作为他续后的根苗。巫师打卦测算过,伯父和伯娘的命里有克,他俩这辈子不会有男孩,只能借别家的男孩拿来抚养作续。伯父对二哥说,阿山,只要你去耶(父亲,伯父的意思)家住,耶去做魔公,家里有肉,够你吃的,去不去。听说伯父坛罐里腌有肉,年幼的二哥阿山答应了伯父,到他家里住下,成为伯父伯母续香火的“养儿”。
在那个饥荒的年月,谁家请伯父去念古歌做法事,能有一片猪耳朵应付神祖已经很不错了,哪有什么多余的肉。为了保证侄儿阿山的身体,伯父伯娘东讨西借,找来肉来给二哥解馋。二哥尽情享受美味的时候,伯父的两个女儿只能在旁边眼瞪瞪地看着,她们也心疼这个五岁了才会站立走路的弟弟,把他当作同父共母的亲弟弟来看管呵护。到伯父家生活一年之后,二哥的身体像逢春的枯木,竟然能赶上了同龄人的身高体格,越来越壮实了。
伯父开始送侄儿阿山到学校去读书。阿山脑子聪慧,记忆力极强。刚读完小学一年级上学期,二年级语文算术课本的知识,他几乎都能学会了。这个时候,“文革”开始了,很多老师被拉去揪斗,学校被迫停课。大哥阿西和二哥阿山都失去了读书的机会,他们小小的年纪,就回到家里,帮父母和伯父伯母看管弟弟妹妹了。1973年,伯母生下了我的堂哥阿荣,伯父家终于迎来了延续香火的男孩,16岁的二哥阿山也结束了“养儿”的生活,回到父母的身边。那年的年底,我也出生了。我出生的那段日子,二哥去参加了所略水库的建设,能为家里挣工分了。母亲告诉我,去所略水库做工的半个年头,二哥每半个月都要回到家里一次。每次回到家,二哥都要上山打柴,下地干活,没有停歇过。别家的孩子到这个年纪就开始“打同年”(谈恋爱)了,二哥像一蔸开了花而不轻易传粉的白菜,默默地分担着父母的责任,根本顾不上与同龄姑娘们谈心连情。因此,二哥的婚事,比寨子里的同龄人来得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