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与香格里拉县
主线任务的最后一天,我们离香格里拉市只剩下三十公里路。尽管全程海拔在3000米以上行走,但经过一周的勘线,身体早已适应。今天的爬升也不大,以下坡为主,我们离开吓浪就沿着属都岗河往上游走,黑色的藏香猪看到我们拄着登山杖经过,一群群跑开了。这条河流的源头属都湖滋养了周边的水草及植被,适合放牧,牦牛生产出来的牛奶可以做出酥甜美味的奶酪,所以“属都”的藏语含义有奶酪像石头一样坚硬的意思。
次曲丁、吾日、阿热、习王古、洛东都是藏族村落,一路上除了低矮的树木,就是随处可见的白塔、经幡、藏式碉房、低聚的云朵、成群结队的牦牛、藏香猪,三三两两聚集在路边闲聊或抽水烟筒的藏族人。他们会告诉我们,香格里拉不远了呦。我们走过一座没有名字的石桥,原打算翻过眼前的山头走属都岗河的左边,抵达天生桥再过河,却发现爬升太大,张杰先发觉此路不对,于是折回,回到石桥右侧,沿河走了三公里的路,看到天生桥抽水站的平顶房周围有几匹散养的马,再翻过一个土坡,我们就来到天生桥地热公园北门。
天生桥是属都河上游自然形成的石灰岩桥,岩壁布满蜂窝形状的小小洞穴,便吸引来了众多岩鸽、红咀鸦等高原禽类在此筑巢栖身。我和张杰走的线路只是从天生桥北门旁边经过,不到核心景点。平行于红坡村往中甸走,能见左侧围栏里面一派商业雕琢的景象,新式仿制建筑物与烧烤架的烟熏在里头形成一片小小的乐土。
我们头顶洁白的云朵在翻腾,像被巨大的白昼推着往一个方向前进。推动我们行走的是东环线上越来越近的红漆数字,松赞林寺给予了我们一个想象的星轨,用耐力去缩短间距。藏族青年把红色摩托停于草甸,他说前面有堵围墙,我们要走一段公路。张杰熟悉这一地区的方言,能与他们进行比较顺利的交流。
“只有七公里了。”张杰的黑色登山杖指着东环线上的数字,我们因为期待造成了心理上的距离延长。彭飞画的轨迹要转一半的桑那水库,因此马路边标注的公里数比我们的线路要短,我们实际上又走了十多公里。
雨后,虽然天色依然阴沉,云久久不散,桑那水库也碧绿得像一块宝物。我们避开山坡上扎人的矮小植被,又下行到水库边,边缘水域的土壤出现龟裂,生锈的铁船被一种铜黄色覆盖,像一只两栖动物趴在水边。我们走出去就看到桑那水库的蓝色公告牌,这座美丽的水库是香格里拉县城七八万人的主要饮用水水源地,同时起着城市防洪、供水和周边农田灌溉的作用。
我与张杰爬到一个小山坡上,香格里拉就在眼前。我们下到乡间小路,走过狗吠声随铝合金登山杖敲打水泥路间歇响起的达拉村,走到竖满粮架的崩它村的边缘,张杰停下来用滴滴叫了一辆车,剩余到松赞林寺之路将全是城镇的水泥路面。我们等车时,一头体形巨大的牦牛叫着向我们走来,我们是没及时发现小牦牛就在我们的附近,对于两个背着大包的闯入者,那头大牦牛显得气势汹汹,鼻孔冒出白气。我们退后几步想避开它,一位年过七旬的藏族老奶奶突然快步走来,她头发花白,驼着背像一个古老的月亮。这个像古老月亮的老人拦在我们与大牦牛的中间,手里拿着一根纤细的藤条朝牦牛抽打,嘴里发出驱赶声,她的另外一只手习惯性地转着一颗颗菩提佛珠。小牛跑过去钻在大牦牛腿边,大小两头牛一动不动,由于受到了威胁,侧着身体退后几步,也没有立刻逃跑。
“你们要去哪里?”老奶奶问我们。
“去松赞林寺。”我回答她。出租车很快就来了,我们没有多聊,老奶奶依然站在我们和两头牦牛的中间,直到看着我们的车辆安全离开。这是我在香格里拉看到的第一个月亮,它古老的光芒倾泻在我的眼睛里。
“他欣赏人们言谈之中那种风范以及轻松随和的气氛,这不仅仅是出于一种习惯,更是一种成就。他很高兴地意识到,随心所欲地消磨时光是最悠然自得的事,就像最松散的梦境是让人最心旷神怡的……在这个宁静的太平世界里,人们有无尽的时间各自耕耘着自己的一方沃土。”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一书中这样描述香格里拉,这个西方人眼中的桃花源。
保有诗意情怀的无数探险家们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苦苦寻找,1997年秋天,云南省政府宣布举世寻觅的东方净土香格里拉就在迪庆。2001年12月,中甸县经国务院批准更名为香格里拉县。原来的中甸在二十一世纪后就被赋予了一种理想中的神秘迷幻的色彩。由此带来的自然是新的旅游热潮,迪庆藏区文化成为探谜的中心。
到中甸之前我真的把这里当成香格里拉了,它就像一个存在于天边不可到达的王国,是我们此行任务的终点。我在疲惫与高寒海拔的行走中曾念叨过这个名词,它重新在我的血液里搭建起一座神奇的高塔,精神中的香格里拉成为现实土地的那一刻,它所有的意义都消失在了那一抹地平线的后面。
我想起电影《雾中风景》里的最后一个画面,由于寻找一个不存在的父亲而踏上旅途的乌拉和亚历山大,背对着观众走近一棵生长着极大树冠的树,消失在德国的迷雾中。知道真相、处在现实世界的观众,以我们的视角去审视一首基调缓慢忧伤的诗,自然是有种种不公正,我们的情绪还是被最后那阵异国的雾给淹没了。永远活在你的旅途中是违背常理的,拉康却说,幻想必须超越现实。因为在你到手的那一刻,你没办法也不会再想要它。为了继续存在,欲望的客体必须永远无法达成。你要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对“它”的幻想。
车窗外面是藏式风格的现代化建筑,出租车行驶在宽敞的马路上,我的轨迹终于轻松飞快地每隔一公里就自动报数,这里便是香格里拉县,有着希尔顿笔下的悠然缓慢,人们言谈中的轻松与随和,就像进入松散的梦境。而香格里拉可不是一个能够使人轻易知足的地方,因为我们对那个永恒和平与宁静之地的向往,是建立在幻想之上的。
无数个香格里拉,于无数人的念想里,生长为一棵有着巨大树冠的树木。
出租车停于游客中心,我们在门口的转经筒处打下最后一个点,按停结束全程记录,里程为186公里。这座寺院颇具规模,仿布达拉宫依山势层叠建造,醒目的三座大殿分别是:供奉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宗喀巴大殿、僧众研习经典教义的扎仓大殿、供奉释迦牟尼佛的释迦牟尼大殿。
据张杰说,松赞林寺大殿离游客中心还有几公里路,里面有一座拉姆央措湖。时间已晚,我们就没有再进去,便直接坐车去独克宗古城住宿。这座古城在藏语中意为“月光之城”“建在石头上的城堡”,是滇、川、藏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在唐仪凤、调露年间,吐蕃在此大龟山顶设立寨堡,后来的独克宗古城就是环绕山顶上的寨堡而建。另一座建在奶子河畔的“大年玉瓦寨”,藏语名“尼旺宗”,意为日光城,与独克宗一起构成中甸历史上著名的“香各尼洼”,日月之城遥相呼应。如今,尼旺宗的寨堡已经不复存在。独克宗古城因2014年的一场火灾烧毁了大半,很多地方是修缮或重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