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普达措地界
教练最终让彭飞决定我们未来两天的线路,他将自己手绘的规划轨迹发给我们,和原来的计划没有很大出入,我们今天就要进入普达措国家森林公园。彭飞还找了一个同事在森林公园的入口附近接应我们。
彝族老太太早早打开了店面,我们坐在她的木屋里吃泡面,烤着炉火,她则叼着一根插在烟管上的巨大香烟,不断吞吐青灰色的烟雾。这些缭绕的烟体似乎快要托起她那四边形的头帕,她孔雀蓝的裙裾也快要遮住拖鞋。
老太太话不多,张杰与她简单交流了几句,她点点头,递过来一支香烟。她讲的话夹杂着方言,我有几句是听不懂的。在临走时,她突然拿着十块钱走过来要往我们的手里塞:“你们路上买点吃的。”我们连忙谢绝,她又从店铺里拿出几瓶水让我们带着喝,神情有点慌乱,似乎不知道该为我们做些什么。张杰说:“我们的水已经够喝了,背不动更多的。”老太太只好拿回去,目送我们离开九龙。
在翻山途中穿迷彩服的彝族护林员为我们指路,两位肩背菜篓的妇女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与我们保持差不多的速度,相互问谈。
当我们就快走到洗脸盆垭口,天上下起了雨,我们躲在大树下将蓝色冲锋衣穿起来,这一阵雨又像是被什么风刮过来的那样,很快就停止了。
中午时,正好走到垭口一带的洛吉林场防火站。这里海拔三千六百多米。防火站浅黄色的平顶房屋就盖在公路一侧显眼的位置,墙面喷绘了宣传标语。两个穿工作服的管理员是汉人,他们请我们进屋休息,食用午餐。就在这个防火站等待彭飞并联系我们的接应人是沈加海,他是普达措森林公园的员工,公园入口也在防火站附近。
我静静地观察着穿迷彩T恤的管理员用一个竹制木桶打酥油茶,他先将砖茶煮沸而成的浓汁灌入茶桶,放进酥油与食盐,接着拿起连接竹筒的搅拌工具开始抽打,使茶油盐交融,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管理员觉得差不多了,便将酥油茶倒进一只茶缸,再为我们一一盛装,碗与茶缸的中间隔离了一个三角形的竹漏斗,用来过滤茶叶。
他一边为我们倒茶,一边摇晃木桶,每次我与张杰喝掉一些,他就会即刻添满。酥油茶是高寒地区人们的日常饮品,不限于藏族人,洛吉林场管护点的工作人员也有纯熟的打酥油茶的手艺。他们还爆炒了一锅土豆,云南人习惯称土豆为洋芋,佐以辣椒,是一道可口的酥油茶配菜。
张杰说,喝这几碗高热量的酥油茶,一个下午都不会感到饿。另外一个管理员穿橘黄色马甲,斜靠在窗户边上,他的皮肤泛红,鼻梁高挺,眼睛的颜色也比较浅,有一种外国人的气质。他嘴边抽着烟,一脸轻松地与张杰聊天,仿佛他们生活节奏的缓慢是天然的,正如缕缕烟雾。
我与张杰等待了一个多时辰,为节省时间,觉得应该先步行往普达措的方向走,中途自然和接应人沈加海会合。沈加海驾驶着一辆陈旧的面包车,车子行驶在山路上则像个喝饱了啤酒的男人,会发出咣当声。我们把两个重装包放在后座,沈加海开车带我们到小路入口,并领我们徒步进入普达措地界。
他把面包车停在路边,就坐在地上抽水烟筒,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徒步前,为防止变天,他也从后座取出一件蓝色的冲锋衣。他将要带我们穿过森林公园,到达景区大门口,然后再回来取车子。
我们经过高山杜鹃林、梨树林,高大的忍冬、云杉、箭竹用枝干遮蔽天空,我们好像穿梭在一座座植物的拱门间,然后看到另外一片异样的天地。前面视野开阔的地带是一片草甸,牧民放养的牦牛成百上千,它们自由且慢悠悠地在这一大片坡地上吃草,也不怕人,我们从它们的身边经过,沈加海就提醒我们不要靠近小牦牛,不然大牦牛会攻击人。这些黑色长毛遮住眼睛的动物,有少数体型威武庞大的,就像披着战甲的黑武士,它们不仅不怕人,还会走近,除非我们驱赶它们,才会退后几步,如一片片黑色的苔藓散开。
“我们脚边的这条河叫吉利古河,‘吉利古’是纳西语,沿河再走七八公里就能到普达措景区停车场了。”
牧场突然下起了雨,这场雨迟迟没有停息,而且越下越大。我们三个人只穿着冲锋衣行走,沈加海的渔夫帽已经湿透了,在往下滴水。他笑着说:“普达措这是在欢迎你们到来啊,这边已经一年没有下过雨了。”我们加快速度行走,脚下的泥土和草皮越来越潮湿黏糊,踩一脚容易往下陷,若是站在那儿长久不动,估计很快就要陷进去,因此我尽量去踩有草皮的地方,或用登山杖试探。
这里是一大块泥炭藓沼泽区,我们正行走在它的边缘,为了避开危险的沼泽地,我们寻找山腰的路段横切。沈加海突然指着远处说:“那头牦牛是陷进沼泽了吗?”
那头黑色牦牛浑身被雨打湿,毛覆盖住眼睛,却依然没能遮挡住它传达给我们的绝望,它时不时呻吟一声,下半个身体已经看不见了。它的背部聚集了很多苍蝇,那些蜂拥而至的小动物似乎在等待着死亡的盛宴,看样子它已经陷入沼泽地好几天了。
沈加海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安抚它,他脚踩着浮在沼泽上面的木头,两只手抓牢牦牛的双角,奋力往上拉,牦牛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它太沉重了。
“这头牦牛真可怜。”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也没有能力救出它,张杰说他带了绳子,但我们三个人也拉不动一头牦牛。沈加海拍了一张照,打算让附近村民的人来救,他又打电话联系了几个朋友。
我们走的时候,他把一块流水冲来的木头搬到牦牛下颌,使它能够呼吸。在这里,我与张杰设了一个危险标识。
我们在往普达措的方向走的路上,遇到了两个扛着铲子迎面而来的村民,这是沈加海联系的人,他们准备去解救牦牛。
远处公路上竖直的小小的电线杆好像就在眼前,实际还有好几公里,尤其在雨中行走,更显得路程遥远。乌云散去,细雨化为无形,天色终于亮了一些,张杰让我们回头看,一道彩虹就悬挂在我们身后的天际。湿地草甸上牛群的皮毛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沈加海快步走到我前面看了我一眼,突然笑起来:“你现在根本不像从大城市来的,而像是我们这边放牧的小女孩。”我把冲锋衣的帽子摘去,让阳光和自然的风可以尽快弄干头发。
我们走到普达措森林公园管理中心附近,在他们的员工食堂吃晚餐。沈加海与我们告别,又忙着去取他的车子了。
我们晚饭后顺东环线接着徒步两三公里,抵达吓浪村,这是我们自普达措出发沿公路数过来的第二个藏族村落,前面的那个村庄叫基吕。彭飞的朋友卓玛束着辫子披着呢绒衣,在她家那藏式民居的门口接到我们,她回至内屋织一种彩色的民族围巾,家里的暖炉生着旺盛的炭火,把我们身上湿冷的寒意都驱走了,我与张杰久久不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客厅。
彭飞这晚打视频电话与张杰联络,告知他计划和几个当地朋友去勘探尼汝线,由于任务较重,离勘探结束日仅剩三四天,他们今天就要出发,无法与我们在香格里拉会师了。我们只能在完成所有勘测任务后于昆明总会师的时候才能再度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