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生态区的植物
我换上越野鞋,把沉重的登山鞋装进行囊。由于我没有携带轻便的皮肤包,张杰用环保袋与扁带制作了一个临时背包。
“如果两个角能各塞一颗石头,它能装下更多的东西。”张杰把环保袋递给我,我在里面装了两瓶水、路餐、一块救生毯、一些药物以及一件轻薄的冲锋衣。旅店老板告诉我们,一路上都有山泉,还有一些纳西族村庄。但张杰反复告诫我,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去饮用可能被污染的山泉水。
从中虎跳到核桃园我们走的是公路,两侧是竖直的峭壁,江水在峡谷里奔腾不息,昨日到今天的任何一幅画面,都可以作为大脑休息时的风景壁纸。核桃园道路两边种满了核桃树,果实现在还是青色的。张杰还在这里发现了刺梅,一种酸甜的野果,他小心地将它们从刺枝间摘取下来。
这里有“山白脸”和“山泉”两家客栈,一般人无论从虎跳峡桥头出发,还是由大具乡出发,都能刚好于下午抵达这里,并宿住一夜。由于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的隆升、地震、降雨等自然因素,以及虎跳峡峡谷的特殊山形,附近出现了很长一段的岩层滑坡。我们面前的公路上落满碎石,这一段“滑石板”将近一公里,我们觉得有必要设一个危险标识,张杰停下来拿出夹板记录它的地理坐标,描述周围的环境,我们建议灌浆处理并加防护网。
这时,金沙江平息了它的浪涛,峡谷朝两边分开,浑浊的水面似一面铜镜,映照出历史感,有渡轮停靠在远处的江边。我们的眼前突然就呈现出一片开阔的高山草甸地貌。
金沙江这一边的公路就是东环线,它一直通往我们的目的地香格里拉,我们已经走了四公里的硬化路面,见道路前头立着一块铁皮警示牌写着“重大动物疫病防控临时检查点”,砖红色的大卡车旁边有一座小木屋。张杰知道上山的小路一定就在这附近:“这就是昨天客栈老板所说的检查站了。”
他发现左边有一条能往山上走的小路,严谨的态度使他养成了一种反复向当地人确认的习惯。
检查站里,三个皮肤被太阳晒成棕红色的员工并排坐在一条凳子上,他们也是纳西人,与张杰交谈了很多,我站在旁边只能根据发音大致猜出几个词语。
“他们说,这条上山的小路可以走到哈巴村,但自从这里修了公路后,已经很少有人再去走山路了,现在每年大概只会有一两个徒步的人上去。”张杰给我翻译他们的话。
我们做了一个三级导视,才开始上山。我们后来发现这实际是一条弯曲公路间横切的近道,我们走到山路出口又行至东环线。车道下面的梯田间有几户四合院,都敞开着大门,这是纳西人的房子。走到这里我们就到达了本习村的边缘。
“你看,我们纳西族的人是非常热情的。”他让我注意看家家敞开的院子。
由于走错了一个路口,我们行至一家正在修建房屋的村民那里问路。他们正在用机器切割木板,发出很大的噪声。张杰指着屋子上削了皮的梁木和里头砌得平整的彩色砖块,对我说:“纳西人的房屋是先搭好木架子,然后再往里面填砌砖块,这样地震的时候墙是往外倒的,这是纳西人的智慧。而且,你看,他们造屋子的时候没有用到一颗钉子。”
我们离开本习,顺着村里的水泥路爬升了一小段,就发现了进山的路口。穿过茂密的松树林,见几只黄牛将唯一的空地占领了,它们中间卧着一头乳白色的牛犊,张杰立刻提醒我,不要靠近小牛,黄牛可能会攻击人。这里出现了一个岔道口,张杰根据经验判断方向,最终选择了右边上行的山道。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每次在岔路口,我们都标注上三级导视。
“有一次,我们队伍一群人出去,那天我脚踝扭伤了走在最后,在翻垭口的途中前面的人突然很躁动,说路断了,要回头重新找,我后来发现旁边一块大石头上有手抓和鞋子长期磨出的坑迹,我爬上去一看,路果然在后面。”张杰一边回忆一边笑着说。他告诉我,在野外找路的时候,要学会观察人留下的痕迹。
松针柔软地铺在路面,树林灌木丛遮挡了午时的阳光,有很多我不认识的植物,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我们已经进入了哈巴生态区。松树皮像鳞甲一样攀附着朝向高处的天空,倒掉的树段像鳄鱼身体的某一部分,依然在顽强地生长。我感受到周围的生命于孤独中崛起,森林里隐秘的信息交换形成一个庞大、新鲜的空间。
我们又穿过一片野蕨菜林,这里的环境带来一种不真实感,我们的鞋子好像踩在月球表面,这里所有的植物都被放大了。巨大的松子果直径长过我们摊开的手掌,海拔逐渐上3000米,也有垂下来的淡绿色松萝、长长的俏皮的马尾松等裸子植物,六七种颜色的杜鹃花竞相开放。此时,可以望见我们的右边是一条干涸的河道,恩努村在河道另一边。
就在这一小块区域,我们绕行了一个小时,森林里的小路像树枝的分叉。张杰好几次停下来与我一起研究地图,他指给我看,什么地方是河流,我们需要找出一条路到河的对岸去,而林木间的小路在谷歌地图上并不清晰,我们需要多次试探。在我们发现过河点以后,觉得到了夏季这里的河水会冲毁木桥,于是在这里打了一个点,提出修缮建议。
河道的对岸依然没有直接通往哈巴村的小路,张杰打算先走到恩努村问一问当地村民。我们徒步到机耕道就发现一个身穿黄色T恤的纳西族小伙子驾驶着他的割草机,张杰远远喊他,呼喊了多次,小伙子终于在吵闹的机器声中反应过来。他回过头看着我俩,把机器停稳。
我并没有听懂张杰与他交流了什么,但他们显然探讨得很专注,那个小伙子一脚踩着割草机的把手,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根烟,指着哈巴村的方向说了一通纳西话。他们交谈了有二十分钟,小伙子带我们到一个路口后重新启动割草机。
“我们往前走,先上公路。”张杰边走边说,“刚才他说通往哈巴村的老路就是我们左边那条,但近几年都围起了铁丝网,我们过不去。”
我们只能又走了一公里的东环线,看到一条土路,我们便从这条宽阔的土路一直走到哈巴村。又经过大片松树林,这里的海拔已经到了3100米,不知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还是海拔原因,我有点犯困,坐在路边睡了十几分钟,醒来才感觉精神状态好了些。在这片松林区,我第一次看到金色的狼毒花,一株上面可以盛开十到二十朵,这种适应力极强的瑞香科植物,在国内部分地区常被视为草原荒漠化的警示。
当我们来到草甸,直到能清楚地望见哈巴村时,天上下起了一阵太阳雨,随着黄昏时的日落西下,高原上的细雨也消失于无形。我们快要走到村庄时,见机耕路上的太阳能路灯绘制了穆斯林的星月标志和绿色的大教堂。听张杰说,哈巴村也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村子,以纳西人为主,哈巴以西的龙王边村和兰家村就是两个穆斯林村寨,由于祖上以经营银矿冶炼为生,又擅长于经商而被视为“犹太人”。据说他们是从三坝乡北部山区的安南村迁居过来的。
哈巴近郊也有彝族、傈僳族等村寨。这个村落因登雪山而兴旺,镇上的餐厅、客栈不少,我们找到了昨夜联系的那家青年旅社,取到我们的行李,又是晚上八点多了,这天徒步了正好三十公里。我们在忙完一天的汇报和工作总结后,就开始规划明天到白水台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