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纳西遗风
12日晚上,我安顿在大研古城南门八河街的一家青年旅社,张杰回了丽江老家。见夜幕已遮蔽穹顶,忽觉胃里空空,遂独自前去大研古城觅食。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通往古城的不规则角砾岩光滑,反射点点灯光,把行人们的喧嚣都打碎在了湿润的地面。
大研古城橘黄色的夜灯从每一家商铺里往外扩散,灯笼的光还会深一点,游客在暖色调中似巡逻的鱼,一会儿就停靠在心仪的铺位前。
越往里走,街道越拥堵,走到四方街,读到古城的几句介绍,这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和我国首批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世界文化遗产古城。小桥流水的对面就是年轻男女聚集的酒吧一条街,琳琅的装饰品与现代摇滚和谐地搭配在一起。
不知大研古镇的白天会不会是记忆的另外一个翻版,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像一条盲目的鱼继续穿过拥挤的彩色泡泡,填饱肚子之后我就回青年旅社休息了。13日一觉睡到中午,我坐公交到白沙镇政府那站下车,扑鼻而来是煎鸡豆凉粉的香味。大多数下车的乘客去了白沙壁画的牌坊前,听说这些建于明朝至清末期间的壁画融合了汉、藏及纳西文化,展示藏传佛教、东巴教、儒家和道家众教合一的内容,显得独树一帜。
白沙作为木氏土司家族的政权起源地,明朝前世居古镇西边的岩脚村,宋元时期这里一度成为丽江政治、经济、商贸与文化的中心,直到明初木氏家族搬迁到大研镇。由于木氏土司对汉文化的大力推崇,涵盖建筑、服装和刺绣,也从汉人地区聘请了大量丝织、木雕、建筑、刺绣等行业能手到丽江。因为纳西人兼容并蓄的理念,让白沙成为一个多元文化荟萃的地方。我感觉,这是整个云南省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我往白沙古镇的主街上走,两边的商铺有理发店、刺绣、服饰、古玩等,四方街的摊贩则大多是当地纳西村民,卖一捆捆新鲜的蔬菜,有的推车卖丽江的水果。他们这里的香蕉出奇的迷你,像玩具市场里的玩具香蕉,而松果巨大,又像是在月球上种植的。
一位水果摊贩告诉我,这条流经整个村庄、穿过商业街中心的流水,就是玉龙雪山的冰雪融水,可以直接饮用。如今的大研古镇与束河古镇有关流水的运用、类似四方街这样的规划模式,皆是吸取了白沙的经验。
这地的生意并不景气,我已看到很多家关门的铺面前贴着“整座出租”的条子,下面是原主人的电话号码。这地倒是吸引来了很多外国游客,他们背着小包,缓慢地走动在街巷里。白沙古镇的灵魂没有被抽走,它的上面就像覆盖了一丛丛苔藓,难怪许多人都想过来拨开新绿发现它斑驳的历史痕迹。
我把多余物品放置在一家背靠玉龙的国际青年旅舍,接着乘6路公交到它的终点站玉水寨。这是一个4A级旅游景区,主要因为这里是丽江古城河水的主要源头之一,也是白沙细乐和勒巴舞的传承基地,前者是传承于纳西民间集歌、舞、乐为一体的大型丧葬组曲,后者是一种将纳西族古典民间以模仿动物的一连贯舞蹈和藏族民间舞蹈热巴舞融合为一体的舞种。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绕过玉水寨景区,计划走一段公路直接到玉湖村。玉水寨门口的马夫见我一下车就围了过来,劝我上马,这三个马夫都是纳西族妇女,头戴巨大的遮阳帽,想必也是附近的村民了。我告诉她们,到玉湖村三公里,我走路过去就可以了,一位年纪稍大的马夫把她的马匹牵到我身边,与我说起骑马的价格:“到玉湖村很远的,你走不到,只能骑马过去,那里一路都是上坡,非常累。”她们一路跟在我的后面,希望我回心转意,能够坐到马背上,我执意走了很远,她们才终于放弃,去找寻其他的客人了。
这一路上,确实是一段缓慢的爬升,我经过了东巴万神园,从玉峰寺路拐到玉湖段,就看到石砌的半截墙面上有玉湖村的介绍,不远处的两条路,其中一条是通往玉柱擎天景区的,那里曾作为木氏土司的避暑行宫。现在有点历史遗迹的地方都被开发成景点了。土墙面上的大段文字介绍,配了童稚感十足的纳西文字。
现在,我是面迎玉龙雪山行走的,祂看上去离我并不远,这座青灰色透明的雪山和我在虎跳峡高路上见到的同一座山,只是现在看祂的角度不一样了,但祂分明有着一样的威严,主峰的那座锥形的顶在光影与云层的效果下,像是非真实存在的。不知不觉,我已经行走到了玉湖村的边缘。
一座因湖得名的村子,也是探险家洛克二十世纪的留居地。这座石头村落的另外一个名字叫雪嵩村,纳西语为“舞鲁肯”,意为银石之脚。位于村落东北方向的玉湖是明代前木氏家族组织挖的一个人工湖,还于湖畔设立避暑夏宫、玉龙书院及鹿场,村里最早的居民即是纳西王的护宫养鹿人。
雪山下的村子保持着它自然的原貌,村民因地制宜用石头垒出一座座房屋。阳光在石头的凹凸面上显示亮色,土黄色之石因此泛出橘红,当太阳升到头顶,石头金灿灿的,像是被湖水洗过了。雪嵩村的石头房屋上铺了瓦片,屋檐翘脚,晒得干脆的杂草也会坚强地从瓦片间生长出来。这里的老人敞开大院门,拿只木板凳坐在家屋门口,也有做生意的,主要是玉湖村吸引来部分游客,当地人的经济也随旅游业的发展得到了改善。很多纳西族妇女,围着靛蓝色布裙,她们五六个并排坐在一棵古树下,经营手上的买卖。
“还剩下最后两个花环了,照顾一下生意吧。”她拿着用玫瑰花和柳叶编织的花环放在我的面前,古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开始我没有买。她一块钱一块钱地降低价格,最后我拿走了一个,我知道这些漂亮的花朵第二天就会枯萎。
很快一个牵马的妇女就过来了,这位扎着披至腰间的马尾的纳西族女人像是已经对泛滥的商业模式纯熟于心,跟在我身后劝我骑马。我让她带我到村子里骑马走一圈,她的马匹并不听话,几次不愿意往前走,她费力地拉扯着,笑着说:“它不舍得离开它的同伴呢。”马儿耷拉着耳朵,在石头路上移动蹄子。
我们看到了洛克故居,那个断断续续在这个村庄留居长达二十七年的奥地利探险家,在二十世纪初就给这个偏僻孤独的村落带来了西方的音乐与现代技术。洛克故居现在已经被修复成了一个纳西传统的四合院,记得院子中央种植了一棵大树,洛克的卧室、客厅及他当年拍摄的照片、用过的工具皆在故居展示。如今的故居由一个老人看管,马夫与老人也是认识多年的,他说进去参观要收取门票。于是,我离开了故居,在村内的巷弄间转悠了一圈。马夫告诉我,现在属于淡季,到了七八月的旺季,来这里旅游的人会很多。
太阳已经落山,我走回玉水寨赶上末班公交,返回白沙镇。在商业街附近,我突然听到几位穿着纳西传统民族服装的老人,持着二胡与打击乐器,弹奏着幽怨哀伤的白沙细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