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落雨了,雨点在水面溅起水花。
身子沉得像坦克,腿上有乌青,那是她刚才摔的。
进电梯,上升,然后从人群的气味里挤出来。那些麻木的病人的脸,一张张地晃过,这是一个混杂着汗味和药味的地方。她是厌恶医院的,就像小果说的那样,这里有死人味。但她离不开这里,这里在延长她的生命,这里是一个失望与希望交织的地方。得不到健康,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雨落在楼下的铁皮屋顶,嗒嗒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在扫射。一辆手推车载着饭菜过来,飘来阵阵菜香。有人提着饭盆站在门口,头长长地伸着。快到自己病房前,她看到了一堆人。他们就在门口,她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分明是一群陌生人。
饭车停了,撞到了她脚后跟,戴口罩的服务员还责怪般地白了她一眼。
“在到处找人,好像是要债的……”一个陌生的女病人,或许是隔壁的,提着饭盆、穿着花格子睡衣在跟别人说。
咝地一下,仿佛受了电击,她全身麻了一下。推车又往前了,后面跟着准备打饭的一波人。一个闪电猛地降临,像蛇芯子一样,闯进了长长的走廊。她吓了一跳。接着,雨声也跑进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换了平时,她可能躲起来了,但此时,她发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她迈着步子,朝着病房走去。她很镇静,镇静得连她自己也惊讶。旁边的人看到她了,在指指点点,她只当没见到。脚步声里没有一丝的犹豫。以前她害怕面对,一切谨小慎微,但今天不同了。她知道这与见诺明有关,与《踏白船》有关。
房间还是跟前面一样乱,她看到了四五张陌生的面孔。他们仿佛认识她,其中一个长着一脸横肉的中年男子让开身子,闪身让她进去。她径直走向床旁,一屁股坐下。裤子上有刚才摔跤的灰印子,她用力拍了拍。
“你儿子呢?我们找你儿子。”横肉男子说。
“不知道。他是成年人,他的事不用找我。”她冷冷地说。
“不找你找谁?欠钱还债,天经地义,他以为他跑得了啊?”那人说的时候还敲了敲床架子。
“是来要我的命吗?”她反问。
“你的命不值钱。我们要钱,是钱。他欠钱了。”那人粗声地说。
就在这时,她轻轻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
那伙人有些诧异,习惯性地向后退了退。但她没有把刀指向他们,举着刀,慢慢移到自己的喉咙口。那伙人不知她要干什么,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这条命不长了,你们拿去好了,只管拿去!”她提高嗓音说。
“这个浑蛋在,刚才还看到,就躲在医院里。”另一个人接话了。
“有事让公安来,不要胡闹。”她继续说。
“别理她。”有人轻巧地说。
刀子更深地顶了进去,连皮都下凹了。她的眼血红,像在燃烧,也像是要把他们吃了。她蔑视他们,眼神里的火焰炽热,要喷出来。空气凝固了。
“来呀,怎么不动了呀。再靠近一步试试。”喉咙在动,刀尖碰破了皮,血出来了。
那几个人突然没了气焰,蔫了。“晦气,撤!”有人这样说,于是,这些人迅速朝外走。他们脚步匆忙,零乱中,横肉男子在门口与人撞到了一起。
同室的人都吓坏了,个个脸色苍白。有人围过来,取走她手里的刀子,还有人递上了纸巾,为她擦血。她没有接纸巾,只是用手背抹了下,手背上马上有道血印子。外面是粗壮的雨声,水汽弥漫玻璃窗。她面无表情,一直站着。
她出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