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阴了,一下子灰蒙蒙了。
站在医院大门口。有医生出来,认出了她,跟她打招呼。救护车进去了,闪着灯,远处的小门口站着医生和护士,还有候着的推车。她知道,又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在做着最后的抗争。
谁没有痛苦呢?只要来到这个世上,都会经历磨难、险恶、背叛和不测。曾经,她是多么的憎恨舞蹈,好像舞蹈给她带来了不幸。与舞蹈决绝,永远不再踏进这翩翩起舞的世界。她是发过这样的誓言的,直到现在,这些誓言偶尔还会不断地回响起。然而,现在她又不得不承认,没有了舞蹈,她是多么的茫然与无奈。
恍惚中,走进病房。当她把门推开时,以为自己走错了。心猛地一收。她又看了下房门号,没错啊,708,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床上一片凌乱。被子一个角拖到了地上,杯子也摔在床下,餐巾纸、水果还有茶叶沫子乱成一堆。到底怎么啦?发生了什么?
“你来了就好,你男人和你儿子吵架了,就在刚才。”靠窗的病友指着床铺说。
她呆立着,脚步刚挪动,就踢到了地上的碎杯子。“好像在说房产。你男人不温不火的,可今天喉咙响得吓人。我们都怕了。”病友这样说。
喉咙响得吓人,她重复着病友刚才的话。她朝床上投去麻木的一瞥。此刻,没有一丝要整理的欲望,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塞满了胸口。
不知不觉中,她走出了病房。眼前是两张脸,她男人和小果,他们在翻动,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这二十多年的秘密啊,不知她男人有没有觉察?或许他早知答案,或许他一无所知……这是片雷区,她一直死守如瓶,不敢有半点疏忽,但现在好像连这层也快要被捅破了。
消毒水味沿长长的走廊而来,逐渐变浓。病房的门时不时敞开着,有人半躺,有人在输液,也有老人在呻吟……不久,她来到医院的小广场。那里有片大草坪,草皮外有几圈花,粉的黄的像千层饼一样交叠着。中间有个近一亩的水池,水面有九曲桥,边上还有亭子相依偎。天有些疯,快速流动的灰云在铺开,疾风从池面上骤然而起,吹得花草都低垂了头。广场上,几个穿病号服的人还迎风散着步。
站在广场中央,她一点点挪动脚步。
她烦,越是烦,越想跳。她又跳起来了,就像从前一样。步子跨开了,音乐在脑中涌动,她用脚去踩节拍。一切又复活了。《踏白船》,是的,她就在跳这支曲子。她和诺明在一起,就像回到了从前。他托住她的腰,旋转,转胯,最后甩头。两人动作协调,一致,好像是一个人在表演。现在她明白,最撩拨自己心弦的还是舞蹈,它是一种鬼魅般的存在。
她转着,快速地转动,在寻找当年的记忆和感觉。她是舞者。她应该是个舞者,永远是个舞者。
但只转了两圈,身子就倾了。天歪了,地斜了,就像地震时那样。最后,一股力把她重重地甩出去,散步的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瘫在地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