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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一直住在宝庆路附近弄堂里,请我去他家旁边的咖啡馆喝咖啡,聊起我们两个都感兴趣的徐元章。
“他长相一般,有女孩子味,眼神湿漉漉的。初中没毕业就不上学了,在我们弄堂工厂里糊纸盒,和我哥是工友——一个少爷,纸盒也糊不好,就给大家讲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三个火枪手》《三国演义》……讲得生动,像说书人,到关键情节处就卖卖关子、吊吊胃口。大姐大妈们替他糊纸盒,还带吃的、喝的,宠着他。他家藏着不少书,我去借书,他犹豫半天,怕书丢了、被人告发了,最后决定让我坐在他家窗台下看书,看一个下午。天暗了,我才恋恋不舍回家。第二天再去他家接着读。那半面墙的书柜啊,竟然一直没有散失,真是奇迹。我读小说,徐元章一边听降低了音量的贝多芬啊、肖邦啊,一边画水粉画。偶尔抬眼问我:看到姑妈出现的那一段落了吗?注意那一段啊……”
在弄堂工厂里没干多久,徐元章就回了家,不上班了,全心全意在门前草地上谈恋爱——表演俄罗斯油画一般的异国情调。门外,宝庆路附近的十字街头,的确有俄罗斯侨民们在二十世纪初流浪上海后建立的东正教教堂、普希金雕像。淮海路上反复走过锣鼓喧天的游行队伍,但徐元章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爱情,除非爱情不再关心他。最终,他娶了那个有德国血统的美女。若干年后,这女子像徐元章母亲一样带着孩子出国,同样渺无音讯。一个异常美丽的庭院,让其中的亲情和爱都显得异常——触目的美,必然带来惊心的痛?
“那女子很贵气,一看就不是徐元章能驾驭的人。旧公子,有情调,收藏了很多老唱片,没钱。他靠卖画、做美术教师有一些收入,但要花大价钱养护这园子。到电台讲过古典音乐。朋友们也给他一些接济。他没有什么新衣,总是穿着从前的衣服,吊带裤、尖头皮鞋,皮鞋上有裂纹。徐元章啊,只适合与那些浪漫主义小姑娘谈谈艺术,悄悄亲热亲热。”
“你说的‘谈谈’和‘悄悄’,像在总结自己的人生经验吧?”我这样调侃,刘先生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