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人不独有
我也这样觉得,也相信,这天地之间,不唯人,人也不独有一种。爷爷讲了这个故事之后,回到家,我在《新华词典》上查阅“僵尸”一词及其释义,可惜没有。直到高中一年级时候,僵尸这个词借助港台鬼片的大量涌入,其中有林正英主演的至今不衰的一系列僵尸片子,午马、黄百鸣、郑则仕、林青霞、张曼玉、梅艳芳、周润发、张学友、关之琳、刘德华、黎明、刘洵、陈百强等等也都主演或参演过此类电影。
诗人袁枚《子不语》中有《秦中墓道》一文说:“凤翔以西,其俗:人死不即葬,多暴露之,俟其血肉化尽,然后葬埋,否则有发凶之说。尸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气,三月之后,遍体生毛,白者号白凶,黑者号黑凶,便入人家为孽。”我想,袁枚文中所谓的白凶黑凶,大抵也是僵尸。其《子不语》中另一名为《鬼吹头弯》的文中也有此类传说:“格斗良久,至鸡鸣时,女身倒地,乃僵尸也。明日报官焚之,此怪遂绝。”与之同代的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描述僵尸说:“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齿露唇外如利刃,接吻嘘气,血腥贯鼻。”
再向前溯,军事家和改革家吴起的《吴子·图国》中亦有“故当敌而不进,无逮于义矣;僵尸而哀之,无逮于仁矣”的说法;司马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中也有“僵尸千里,流血顷亩”之说。郦道元《水经注·渭水上》中说:“僵尸倚窟,枯骨尚全,惟无肤发而已……当是数百年遗骸矣。”诸如此类,算是史书对于民间某种诡异现象及其说法的一种呼应和证实。
在我幼小年代,即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和八十年代早期,尽管整个国家民族都迎来了又一次大的变革,新的生活方式带着呼啸多变的人心和深邃的人性,开启了又一个新的时代。但乡村依然纹丝不动,尤其是在思维观念上,依旧充满了儒教和道教的浓郁气息,其中,以万物有灵的,类似萨满教的原始崇拜及道家的术数为最,仍旧统治了广大的乡野。而这其中的主要力量,还是我爷爷奶奶、父母双亲,大致生于上世纪初期和五零年代前后的那一代人。这使我觉得,在过去的中国多数乡村,儒家的理论或者说力量只是体现在伦理和真切的现实功用上,而道教,特别是神鬼之说,才是乡村人群的另一种观念形态和无形的法则。如在我们南太行乡村,至今还有供奉灶神、玉帝、土地爷、山神、王母娘娘、龙王等正统神灵的习俗,此外,还有人信仰或者供奉如猴王悟空甚至某些由妖精而成正果的仙家。
这种现象,其实是儒释道合一,在中国民间的一种真切反映。对于乡村人群来说,供奉神灵,不管是哪一路的,只要具备神力,对自己家族、个人,以及生命财产、俗世生活和社会要求有一定助力的,就会全心崇拜,虔诚供养。特别是1980年代后期,算命的、看风水的,乃至售卖佛像、道教用具的,一时间汹涌而来。记得小时候,母亲拉着我,多次找会些四柱八字、阴阳术数的人,为我测算未来甚至一生的命运,进而趋吉避凶。母亲的用意,也包含了对我前途不明的担忧,她也想早些知道,我对他们后半生俗世生活的“作用”和“影响”,是继续吃苦受罪,还是能够享受子女带来的福分等等。现在想起来,那些术士的说法,不尽相同,有些有一定的道理,甚至在日后得到了应验,更多的,则无从谈起,有玄幻与虚构之感。但不管怎么说,我爷爷奶奶乃至我父亲那一代人,由于植根于深厚的本土文化传统,代代耳濡目染,传承不休,使得他们在很多时候,对天地之间的万物充满了灵异的看法和敬畏的心理。
似乎是为了证实僵尸是真的,爷爷给我讲了一个他亲历的故事。我们村子,一色的杨姓,据说是明万历年间从山西迁徙而来的,而且,我们这脉杨姓,也是北宋著名将领杨令公之后。到了南太行山区——今河北沙河、邢台、武安,与河南浚县、辉县、安阳、林州及山西左权、和顺、潞城、长治一带安身立命之初,就以姓氏和家族划分了地盘,即,杨姓的占了安子沟,张姓、曹姓、白姓等等就不可以再来抢地盘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直延续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