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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杨献平:消失的传奇

木匠遇到了什么

干完一单活儿,吃了饭,收了工钱,作别主家,木匠再一次背上刨子凿子大小锯和墨斗等工具,越过高越四十里的摩天岭,到山西辽州(今左权县)的一个村子,天就装模作样地黑了下来。幸好,眼前就是一座村子,在越来越黑的夜里,忽闪着几枚灯火。找到一户人家,木匠说,给点饭吃,再找个地方住一宿,行不行?这户主人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听了木匠的请求,双手一摊,用浓重卷舌音说:他这只有野菜煮清水和米糠饼子,住的地方倒是不缺。木匠心里虽然对吃的很不满意,但对出门人来说,歇脚时候有人给饭吃,填饱肚子,夜里有房子住,就算不错了。

吃了饭,摸了嘴巴,木匠掏出一块“袁大头”,给光棍,光棍却咧嘴一笑,说,明儿早上再给不迟。木匠眨巴了几下眼睛,嗯了一声。光棍也嗯了一声,旋即,提了灯笼,拿了一串当当响的铜钥匙,在木匠面前晃了晃,示意跟他走。木匠会意,把一干家活什儿放在肩上,尾随在后。光棍下了自家院前的一截石头台阶,径直往村外走。沿途,木匠心觉诧异,又不好打问,只能亦步亦趋。转过一道山梁,浓郁夜色中,依稀看到一座青石房屋坐落在一片杨树林外。

没有灯光,夜黑得找不到鼻子,只有星星在神秘的天空上神秘闪动。到屋前,光棍打了灯笼,开了一间房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在村外旷野格外突兀、响亮。木匠的心蓦然跳了一下,进门后,光棍就从外面锁上了。木匠心中狐疑,但又想,可能是主人为了防止自己偷东西半夜逃跑,等天亮时候再来开门。正想着,光棍的脚步声早已去远,只余下一片瘆人的死寂。

木匠心里不满意,但也习以为常了。经常出门的人,起早贪黑是家常便饭。尽管这光棍招待得不怎么好,也算是不错的了。木匠掏出火炼(即一种由石英石加棉絮组成的取火工具)擦擦打着。红红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四壁空空的房间。可能是年久,又长时间没人居住,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强烈的土腥味儿,呛得木匠连打了几个喷嚏。擦掉鼻涕,木匠张目打量,只见,这座房子的东边墙壁上还有一扇木板门,紧紧关闭着,上下悬着几条粗粗的蜘蛛网。推了推,纹丝不动。

从布兜里掏出一张羊皮和一面毡子,铺在地上,木匠嗨呀一声,就躺了下去。走了大半天山路,任谁也会困乏不堪。身子一沾地,木匠就打起了呼噜。响亮的鼾声,在越来越深的夜晚,把空荡荡的房子扇动得顿时有了一股活泼泼的人气。

后半夜,一点风也没有,就连屋外,经常拍打手掌的杨树叶悄无声息。大概是菜汤喝多了的缘故,木匠被尿憋醒了,惺忪着起身,下意识摇摇门扇,却只有铜锁和铁链碰撞的响声。木匠这才想起,昨晚,那个光棍已经把门反锁了。木匠苦笑一声,解开裤带,对着门缝往外撒尿。

哗哗的尿水声在静谧的旷野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惊醒了喊累的夜虫。少顷,木匠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再次停下,刚闭上眼睛,忽听得隔壁传来咯吱吱的响声。

木匠一惊,竖耳倾听。咯吱声骤止。木匠心想,可能是屋梁发出的。躺在羊皮毡子继续睡。咯吱声又起,木匠一骨碌爬了起来,竖起耳朵倾听,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乍直愣愣地炸了起来,还有一种冷,使得木匠不由得浑身打颤。再一会儿,咯吱声加剧,木匠惊呼不妙,抱住屋中央的一根木柱,憋着气向上爬。

爬在屋梁上,瞪着眼睛看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额头汗水如雨,噗嗒嗒地落在肥厚的积尘上。少顷,里屋门吱呀而开,一个行动笨拙的人走过来,先是摸了摸木匠的羊皮和毡子,自言自语说,咦,还热着,人呢?

屋梁上的木匠,只觉得整个心脏就要蹦出来了一样,浑身打颤,缩成一团。

所幸,意志还很清醒。木匠的四肢紧紧缠住屋梁,大气不敢出。地上的那个人影沿着屋子摸了一遍,又回到原位。再次自言自语:怎么不见了呢?然后走到门前,使劲儿摇了摇,屋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铜锁和铁链响声清脆,像午夜里风吹而鸣的铃铛。黑影折回身子,又咦了一声,说,门儿锁着呢?说完,脚步加快,沿着墙壁摸索了一圈,又返回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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