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毫无疑问,写作是贯穿我生活的最清晰的一条线索。我以写作纪年。过去的这个十年,粗线条地说,被两部小说瓜分了:《耶路撒冷》和《北上》。
前者其实在2010年之前就已经准备了很久,确定结构之后,从美国回来我就着手把它落到纸面上。2011年花了一年时间,先行写好了小说需要的十个专栏。虚构一个系列专栏,比现实中开始一个系列专栏要艰难得多。且不说专栏的形式、探讨的问题要有足够的代表性,我还得把每个专栏可能置于小说中的位置揣摩清楚,尽力让每一个专栏与故事的上下文产生某种张力。现在回头想想,那一年真是够勤奋的,十个专栏的创作量要远远大于十个同样篇幅的短篇小说。一年里我是无论如何写不出十个短篇小说的。而那一年,从三月到七月,我还在鲁迅文学院学习。下了课就去单位干活儿,然后从单位直接回家,每天晚上陪着正在孕期的太太到人民大学的操场上散步;到十点,坐地铁再转公交车去鲁院。必须头天晚上到宿舍,要不第二天早高峰可能赶不上公交车。从惠新西街南口去鲁院的公交车极少,经常半小时都等不来一辆。那时候要有共享单车就好了,可以从地铁10号线出来,扫辆车子就走。这一年写出的专栏,有一个最终弃用。小说开头初平阳回到花街,我觉得应该在专栏里把这一节的故事再往前推一推,于是临时写了《到世界去》,替换了原定的专栏。
接下来两年,业余时间都花在了小说的主体部分。我在步行十分钟远的小泥湾租了一间房子,不上班的时候,我像上班一样准时去小屋写作。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房东是个小伙子,自己住一间,另一间北向的房子租给我。我们俩都是那种除了上厕所基本不出门的人,所以极少见到对方。他上班,下了班喜欢踢球,回到家脏衣服往客厅里一扔,哪儿有空哪儿扔。客厅里常年飘荡着一股踢过球的臭袜子味,既纯正又醇厚。我相信这家伙的脚下功夫一定很好。
儿子出生后,老人过来看孩子,五十平米的小家一下子满满当当,原来偏安房间一角的书桌也不太平了。我拉了一道帘子,还是不行,赶上写作状态比较好的时候,晚上我也开始去小泥湾。写累了,就睡在那间充满陈腐霉味的房子里。感谢那间没有网络的小屋,不写作的时候我就读书。偶尔写写字,写完了贴到墙上自己端详,看腻了就撕掉重写。那是一段纯粹的作家生活,《耶路撒冷》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小屋里写出的。现在想起小泥湾那些安静的夜晚,依然心动不已。
除了《耶路撒冷》和美好的回忆,小屋还给我留了个后遗症,胃寒。早上和下午到小屋,打开电脑之前先冲一杯速溶咖啡,喝完了开始写作。咖啡之后就进入绿茶时间。这也是前辈们的忠告:写作的时候一定要多喝水。因为喝多了水会逼着你上厕所,一来一去的那几分钟可以让你加速血液循环,活动一下生锈的身子骨,务必小心你那脆弱的颈椎和腰间盘,作家的职业病。那时候我只喝绿茶,刚从冰箱里取出的茶叶,沏得足够浓酽。我喜欢那种清新峻朗的味儿。咖啡和绿茶持久地刺激,坐下来又很少动,毛病来了,中医叫胃寒,稍微凉一点的东西都入不了口。那一年去土耳其,热得穿短袖,常温矿泉水喝不了,喝了就想吐,只能把矿泉水瓶放在酒店的洗澡水里焐热了再喝。回国后去医院做胃镜,医生说,祝贺你,年纪轻轻都养出了一个老年人的胃,蠕动太慢。还有胃寒,冷得大概可以做冰箱了;还经不起刺激,喝了咖啡就犯恶心。
《耶路撒冷》之后,我的口号是:远离绿茶,远离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