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文学”这粒种子,什么时候在你心里播撒下的呢?
四十多年前,你多了一个称呼:“高考落榜生”。你成了当年全国高考落榜生的五百七十万分之一。
那年,你十七岁。从一所名叫“鲁迅中学”的城郊中学高中毕业,并参加了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二次全国高考。
其时,全国有六百一十万考生,而被录取的仅四十万多一点,录取率为百分之七。这与四十多年后的情形,真可谓天壤之别。当下,每年高考人数在九百多万,其录取率在百分之七十八左右,是四十年前的十倍以上。这真是青年学子之幸、时代之幸。
回想当年,恢复高考决定甫一作出,犹如在沉寂太久的天空炸响了一声春雷。被封闭十年之久的通道,终于被打开了。人们内心的喜悦无法言说,那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锣鼓敲起来,花灯点起来,高跷踩起来,龙狮舞起来,鞭炮放起来。经历了漫长严冬的人们,终于可以敞开胸怀,张开双臂,去拥抱期盼已久的春天。就连年迈的郭沫若都满怀激情地惊呼,这是革命的春天,这是人民的春天,这是科学的春天。
如此重大的时刻,如此重大的意义,这是当时一名普通高中毕业生难以领会和把握的。然而,恢复高考,无疑给广大民众带来了福音。对青年学子特别是面广量大的农村青年而言,这确实是一条出路,让他们的人生轨迹,不再囿于乡村。
你理所当然地置身于这“面广量大”群体之中。1977年的第一次高考,你没能赶上。紧接着半年之后,便是第二次高考,你却以三分之差惜败,没能成为四十万团队中骄傲的一员,而成了五百七十万“落榜生”中的一个。
那条走了不知多少趟的十里乡路,在你脚下蜿蜒而漫长,送你到一个叫“香河村”的地方。
这是一个在苏北平原上并不起眼的水乡小村。对你而言,“并不起眼”用得大错特错。这是你的衣胞地,用莫言先生的话说,是你的“血地”。在你的笔下,有这样的描述——
“香河村,一村七个生产队,一百三四十户人家,靠龙巷两边住定。家前屋后,栽上几棵杨树、柳树,间或,也会有几棵榆树、槐树、苦楝树。春来杨柳泛绿,浓荫覆盖,如烟似雾,整个村子全笼在绿荫里,成了个绿色的世界。”
这虽然说小说中的文字,却完全够得上“写实”二字。四十多年之后,“香河村”已不复存在,它只能以文学版图的形式存在于你的作品中,成为你的精神家园。
区划调整,似农妇锅里的米饭饼。最近一次的区划调整,“香河村”被划归新组建的“千垛镇”,看似身价大升。这千垛镇,倒有两处著名的所在——
先说水上森林。“水杉参天,林内一片生机,树梢益鸟欢聚,沟内鱼儿跳跃。这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野鸭、白鹭、黑杜鹃、草鹦鹉、山喜鹊、猫头鹰等在此筑巢生息。林中鸟平时有三万多只,最多时有六万多只。黄昏时分,百鸟归巢,遮天蔽日,景象蔚为壮观。”这是广西作家喻红所描绘的兴化李中水上森林。
言称其森林,似有夸大。然而,一千多亩垛田湿地之上,水杉葱郁,群鸟飞翔。尤其是那长有洁白羽翼的白鹭,展开双翅,时而盘旋升空,时而翔于林间,在翠绿杉树映衬下,给人的是优美之感。说来颇有意味的是,这样一处纯美生态之所,源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人们无心插柳的收获。当地民众为合理开发利用荒滩资源,将原先的低洼荒滩,挑挖成一垛一垛,垛状田块,俗称垛田,以抗水之淹没。因种粮收成不佳,于是在垛田上种植了水杉之类适合水中生长的林木。之后,便再无人问津。几十年过去,形成了上万立方米的林木积蓄,一下子“惊”到了当地人,并以为奇。
再说千垛菜花。“眼前的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菜花,一垛又一垛的飘浮在水中的田,它既是水淋淋的,又是沉甸甸的,既空灵飘逸,又厚重沉稳。”这是江苏作家范小青笔下的兴化千垛油菜花。
“举目四望,前后左右满是菜花、菜花、菜花!在阳光的映照下,炫目的金黄、金黄、金黄!蝴蝶翩跹,蜜蜂嗡吟,一阵阵浓烈的菜花香气,像酒一样醉人,我也确像醉了酒似的萌生着一些睡意了。”这是散文家忆明珠对兴化千垛油菜花的切实感受。
“河有万湾多碧水,田无一垛不黄花”,乃千垛菜花景区的真实写照。每年四月油菜花盛开之际,万亩之域,千垛之上,油菜花黄得灿烂,黄得妖娆,群蜂蜂拥,游人如织,蔚为壮观。这处全球重要的农业文化遗产,已经随着摄影家的创作,漂洋过海,登上了美国时代广场大屏。不止于此,在2018年全国“十大油菜花海”评选中,“千垛菜花”取得了名列第二的成绩,可喜可贺。然而,这已经不是家乡原本意义上的垛田。
眼前如此美好,尚不能弥补四十多年前,那一次高考惜败带给你的失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