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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 周新华:沉籍记

“你的故事非常精彩,打动我了。”南守备对高二这么说。

“也打动了我。”北守备跟着说,“我们都信了。”

“我讲的句句属实。”高二强调了一句,“难为两位大人那么有耐性。”可南守备的耐性里,全是疑问。据他所知,《太平广记》还在编撰中,不可能付梓成书。北守备也在想,铁偶攻击江景防时,作为贴身侍从的高二为何不护主?高二解释了,铁偶喷出了暗香,闻者无不迷醉。他醒来时莫名其妙躺在小船里,而大船没了,估计烧毁了。

高二断言,江大人一定是喂了鱼鳖。

他还透露,江大人这一路来,几次梦见河神。每天深夜,大船船底总会传来敲击声。这如果不是河神干的,也一定是鱼鳖干的。是什么水底生物对一艘木船那么感兴趣呢?

北守备问道:“你确定江大人手上流着血?”高二点点头,眼前浮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北守备笑了:“我看,是江大人晕血致幻了。你这故事,倒是可以收进《太平广记》里。”

一旁,南守备在想兵马使的事。别看此刻南守备与北守备是同事,各管半个两面镇,这以前,他和江景防才是同事,吴越国的同事。江景防在朝,他戍边。他知道兵马使和江景防的私交一直不错。吴越国纳土归宋,兵马使一直是想方设法阻止的,但没拦住。兵马使真要下手,针对的不是人,而是船上的货。江景防地位尊崇,绝不可能押运《太平广记》一类的闲物。

高二并不知道船上运的是什么。他印象中,江景防常常屏退左右,一个人留在大舱里翻看这些东西。不管是什么,一定是皇家急着要的。江大人是为了护宝才遇了难。他央求两位守备大人,尽快奏请朝廷旌表江景防。作为随从,他能为故主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两位守备答应了。帝国刚收服列国,急需天下归心,自然会为江景防这样的英烈树碑立传。不过,当务之急是缉拿嫌犯。从高二的证词里,北守备早就感觉到戏班班主脱不了干系。很快,派去调查戏班的人带回结果,整个两面镇都查不到傀儡戏班的记录,演出登记、住宿登记,俱无。

北守备叹气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下一步该怎么做?倒是南守备聪明,阴阳怪气地说:“怎么可能啊,不都留着嘛。”

戏班子用过的那些药发傀儡,内胆是铁制的,运河的流水带不走它们。

现在,终于有闲工夫俯视运河了。

别以为运河的水流都是一个方向,每一段的水源不一,故这一段顺流,下一段倒流。有些河段连接两条江河,这段水流会来回拉锯。假如两条江河势均力敌,那这一段就静水流深了。

运河的另一种流向是亘古不变的——货物的流向,从南到北。这个流向从隋炀帝开挖运河起就固定下来了。

站在两面桥上,能清晰观察这种轨迹。每日,大批的大船从南来,经过桥洞,往北去。船上运载的是大米、布匹、蔗糖、纸张、瓷器、茶叶、食盐、药材、乳香、菜油、腌猪肉等,还有花石纲的巧石、寮国的蛇妖。

从北往南的船上,运送的是隋炀帝。

当然,隋朝早就烟消云散了,唐没了,附着在大唐尾巴上的五代十国也快没了,南下之船坐满了宋朝的官员、僧侣和空气。

运河到了两面桥,河面陡然放宽,看上去如一根食道下到了胃部。也有耸人听闻的说法,是把运河比喻成血管,一头吸着另一头的血。

回看两面台。戏台很古怪,朝着南北两面。两面的木构件不同。这边的木雕,雕了花花草草,顶多是一头占城大象,那一边雕的是下山的虎、下凡的龙,描了金粉的木剑,寒光一闪,呼应着桥下的波光。

幕布上的图案则更具差异性,一戏一换,事先猜不到。比如这次药发傀儡的演出,背景图上就画着今年的生肖:幺蛾子。其实,太平兴国三年是虎年。

现在,十只药发傀儡就放在两面台的正中。

与两面桥连贯的两面大街,也以两面台得名。街上除了商肆、青楼,还有官署,各行各事,互不侵犯。有人在南边犯了事,只要跑到北边就没事,南边的官府不敢越界,北面的官府也不想多管闲事。反之亦然。为了防止此类事件发生,整条大街戒备森严。

漏洞只有一个:戏台。两面台是朝着两面的,每次演出总有一个戏班子在上面来回走动,根本无法在台面上划出界线来。所以犯了事的人,都会选择在戏台上越界。

只要两面台不倒塌,永远会有犯罪者打它的主意。

药发傀儡事件就这样。本来两边的秩序都好好的,不知道谁搞了破坏,就在傀儡戏最高潮一刻,有铁偶意外失控,跳起来切断北侧的幕绳。虽然高二说的是有人放箭射断了幕绳,后果都一样:绣着幺蛾子的幕布落下来了,看客们冲过关卡,两侧的兵丁都不作为,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南侧运河,产生倾轧事故,船倾者九,落水者二十,溺亡者三。

事后,戏班子消失,如夜露遇到了艳阳。本来对戏班的调查只是个例行公事,现在好了,因为故意隐瞒行踪,加上高二的指证,班主成了嫌犯之一。另一个是原吴越国的退休将军。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干掉了江景防。

照例是南北联署办公,却只来了南守备。因为事件主要发生在两面桥的南侧,北守备认为跟他没什么关系,找了个出差的借口不来了。南守备巴不得他缺席,这样可以专心办案。这次他要审问的犯人,是十只铁偶。

打捞铁偶有个意外收获,捞上来一把铁斧。铁斧是在沉船处找到的,应该是凶手杀害江景防的凶器。至于沉船,已经散架,被流水冲走了。是不是烧毁的,说法不一,除了高二,无人看见大火,所以南守备也开始怀疑高二。

从水底捞上来的铁偶还是栩栩如生的。从它们的扮相上,可以清晰地辨别出角色。书生手持折扇,钦差戴着翘翅帽,商贾胸绣铜钱,那荡妇则衣着暴露的,或者说,活色生香。南守备明白,是这女子惹起了骚动。

每只铁偶内腔结构也不同。构造不一样,硝药燃烧的路线图就不一样,就会依次触发一套套不一样的动作。有些铁偶腹部多了一个小腔,从残留物看,极有可能是储放迷药的。设置这些规定动作的人,一定是个旷世奇才。

这个人真要杀江景防,十个江景防也在劫难逃了。

铁偶们画着嘴巴,却没有被赋予语言功能,所以它们不可能把秘密告诉南守备。说到底,它们只是由铁件、木材、棉布和气囊组装起来的道具,没有灵魂,没有感情。

假设药发傀儡还有灵魂一说,那它的灵魂就是灌装进去的硝药。硝药喷发完毕,铁偶绚烂的生命就了结了。

所以,摆在南守备面前的,只是十具死尸。

还是找到一个灵魂。

解剖死尸的兵丁惊叫起来。一只铁偶的内腔里,硝药根本就没点燃。按设计,铁偶完成动作后会主动烧破猪膀胱,继而整体沉没,自我灭迹。但这只铁偶的猪膀胱没有被烧的痕迹,它在一开始就漏气了,导致铁偶提前入水浇灭了火线。只要重新引爆,这只铁偶仍可能完成那位天才预设的动作。

南守备想在这只铁偶的动作里找到一丝线索,便让下属从两面大街买来炮仗,把炮仗的引捻接到铁偶身上。

所有的兵丁都来看热闹了。他们中的大多数没看过药发傀儡表演。出事之前北守备接到密报,说是南守备将要围攻北守备府,就把两面桥下的兵丁撤了回去。他们果然发现南守备的兵马正在纠集中,就抢先发起了攻击。一场混战之后才发现,闹了个乌龙,这之前南守备也接到同样的密报。等他们握手言和,已经错过了铁偶表演。

引捻被点燃了。那铁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开始做动作。确实,铁偶的生命只绽放了一会儿。它在两面台上亮了一相、转了一圈,吐出最后一口气,死去。它用完了硝药,就等于用完了力气。

这只铁偶虽然没有语言功能,可它死去前,腔内的气流冲出喉管,发出了长长的一个音。几十个兵丁,有的听到了“原”,有的听到了“圆”。他们还没弄清楚铁偶在说什么,一个个倒下了。

这铁偶的呐喊,如灵媒,把他们带入迷梦之境。

高二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情况了。他在铁偶腹部喷气时屏住了呼吸,等兵丁们一晕倒,便从两面桥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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