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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了,拿出那句万金油的法语:C’est la vie!

作者丨卢璐

无意中,找到了一张硬盘,插进电脑居然是2014年春节去菲律宾的照片,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已经8年有余。

那是我们从武汉搬到上海的第一个春节,我们和一对在武汉认识的朋友,S先生和L太太一家,一起去了菲律宾。他们两夫妻都是法国人,也是两个孩子,比我们家大几岁。

和我们三十岁了才认识不一样,他们十六岁就在一起了,最初两家都不同意,还一起私奔,跑到父母乡下度假的别墅里,两天不下床。最后也撑不住了,翻出一包过期的意面,一锅素面,又整整地撑了三天。

哎,四十岁的男人怀念自己十七岁时的血气方刚,自豪感足以闪瞎所有人的眼。所以,我们虽然年纪相差无几,但他们在一起,已经超过了二十年。

L太太非常爱潜水,据说菲律宾是全世界潜水最便宜的地方,所以他们已经去过三次了,很了解。

成群成群的Jack Fish

也是拜托他们,我们才能避开那些全是游客的海滩,定了从宿雾开始,一连跳了几个小岛的行程。

不上班的时候,写游记我都会做这样的路线图

其中有一个小岛Balicasag,已经被划成了自然保护区,根本不用潜,坐在岸边,就能看到五彩斑斓成群的小鱼。

岛上只有一间酒店,价格不贵,条件还挺好,除了洗澡没热水,但酒店隶属政府,没有官网,不上缤客,除非去过的熟客,否则完全订不上。

不过幸好S先生他们去过,联系无数次,还是订上了,我们的计划是,这里待三天,然后再跳到对面的岛上。

从这个岛去那个岛是没有轮渡船的,如果让酒店派船接,至少要一万比索,差不多一千三百块人民币,S先生不同意,他的解决方案是,直接包条渔船划过去,他们这么走过,只要3500比索。

可出发的那天预报有飓风,云彩在惨淡的天空上形成了一个整整的,有点诡异的圆环,那个约好的渔夫反悔了,要从3500涨到4000。

S先生爆了,跟渔夫吵了半天,把他轰走了。可问题是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不会有渔夫愿意在黑夜里返航,尤其还要冒着有飓风的危险。

最后是酒店前台找到一只船,船长本就该走亲戚,当晚留宿不用返回来。但也要4000比索,S先生本来还想继续讲,被我吼住了,因为再不走真的来不及。

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船在岛的另一面,我们一行人,急急忙忙拎着箱子,抱着孩子,穿过满是走地鸡的渔村,把行李拖上木船。

船上一共11个人,我们八个,船长大约五十几岁,有点胡子渣,相貌堂堂,他老婆四五十岁,黝黑微胖,还有一个男孩子,好像是亲戚的孩子。

所有的船都在港口里,只有我们一条船开锚启航。最初的一个多小时,天气越来越阴,但没下雨,风没有特别大,但浪挺大,总要有一米多高。

船长非常有经验,一直在观察着浪的走向和来势。如果有一串比较凶猛的浪,他就减低马力,然后把船头歪一下,流线型分开浪,不硬碰硬。所以浪虽然比较大,但船还算是平稳。

随着横在前面蓝紫色的岛越来越大,大家的心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正在乘风破浪的木船突然安静了,不再有发动机的声音,船长的脸上,也逐渐浮出了焦虑。盘桓了一会儿,L太太问船长:“怎么了?是不是船有问题?”

船长才说:“两个螺旋桨坏了一个。”

大家都傻了,卢先生愣了一下问:“你有换的么?”

船长说:“我船上有备用的,要找个相对平缓的地方,才能换下来。”听船长这么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悄悄问卢先生:“螺旋桨好换么?”卢先生说:“好换,旧的拿下来,新的卡上,如果在陆地上一分钟的事儿,主要是在水里,要凭感觉对准位置。”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浪也越来越大,一串一串的,又漂了好一阵子,卢先生突然问船长说:“我有浮潜的面罩,你需要么?”

船长就像捞到救命稻草,一下子眼睛就亮了,使劲点头说:“要,要。”所有人都在心里大跌眼镜,有问题为啥不说出来?浮潜面具这么常见的东西,居然没有?白白耽误了这么久……

卢先生掏出面罩给船长,带上面罩跳下水换螺旋桨,船长老婆拿出一个木浆,坐在船边儿上,保持船身平衡,慢慢地飘着。

我非常紧张,紧抱着子觅,整个人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我已经无法思考,甚至不能呼吸。

我脸色苍白到,连船长太太都开口安慰我:“太太,小事儿,一会儿就好,别担心。”卢先生也小声地提醒我:“你再用劲儿,子觅会窒息的。”S先生和L太太觉得我是小题大做,直冲我翻白眼。

当时子觅就这么大,肉鼓鼓的,被包在手里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18岁时,曾和家人从烟台坐全封闭的快船去大连玩。回程时,遇到风浪,大浪打破了船板,进了两个浪,船舱的水就没到了脚踝骨。

全船的人慌成一团,差点把船踩翻,幸好有人透过破洞,看到漆黑的夜里,有一个很远的灯点,是烟台港,大家都才安静下来。

谢天谢地,没有浪继续灌进来,漂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靠岸。几年之后,还是这条线,曾沉过一条船,还有我爸妈认识的一对夫妻两个都在船上,当时独生女儿在国外读书,电话打不通,把遗言留在了语音信箱里。

我知道,现场不适讲故事,尤其讲这段故事的地方,只能强忍着。

那边船长换螺旋桨并不顺利,他被割破了手指,海面上肉眼可见地浮出一缕鲜血,赤道附近的海洋,常会有鲨鱼,卢先生想下海帮忙,被船长太太阻止了,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带上我们另一个面罩,跳了下去。

又等了一会儿,船长和男孩子一起浮了出来,终于换好了,这时我才看到,木船的螺旋桨,充其量也就是男人手掌那么大而已。

船长愤怒地把坏掉的那个螺旋桨抛进海里,直接走进驾驶室,冲着前面已经从蓝紫色,变成深紫色的岛屿,驶了过去。

又开了四五十分钟,岛已经很近了,可以看得到海岸线。船长说,天太晚了,去不了码头了,他就近找了个登陆的沙滩,让我们上岸。

他找到一片小海湾,开到离岸大概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抛锚停了下来。我们就跟十五世纪的殖民者一样,纷纷从船上跳进海里,抱着孩子,举着行李,涉水登岸。

八年之后,我和卢先生的回忆是冲突的?我记得我是抱着子觅自己走出来的,他说,是他扛着我走到水浅的位置,然后又折回去抱两个孩子和搬箱子的。

我不太相信,当时的我,能够接受把孩子留船上自己先下船的这个想法,Anyway,我们一群人以丢盔卸甲的姿势,艰难挣扎着上了岸。

可神奇的是,明明完全看不到有村落房屋的旷野白沙滩,突然之间,在五分钟之内,就一下子涌出来好几十个,皮肤黝黑的当地人,全是男人,还有好多半大不小的孩子,围着我们,连说带比划,要不要帮忙把行李抬到公路上去,甚至还有人试图拎起箱子。

大家都紧张死了,就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行李被轰抢了,报警都找不到地方!

我们四个大人分工,我负责看着四个孩子,卢先生和L太太负责看着行李,S先生负责跟他们砍三轮车的价格,对方开价1000比索一辆,S先生砍到500,谈不拢,大部分当地人都聚拢到S先生周围,想以人数取胜。

S先生白而微胖,一米九几的身高,比周围黝黑的当地人明显高一个头,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地转过头冲着卢先生大声喊:“把行李抬到公路上,我们走!”

听到S先生的大喊,卢先生二话不说,一手各拎一只机场托运的二十几公斤的箱子,当时他还一前一后地背着两个双肩包,前面是潜水的装备,后面是摄影器材,这一身负重估计有六七十公斤,每走一步,沙滩上就留下一个足足下陷两公分的脚印。

这意志震惊了所有当地小哥,于是他们让步下来,750一辆成交,终于可以离开是非之地。

当地三轮车非常小,我们不得不在上面下面塞满了行李,没开三百米,有一个三轮车就爆胎了。卢先生跟着三轮车回到村子,最后是在鸡窝里,拔出一个尺寸合适的轮子,但是歪的。

当地小哥装不上去,是卢先生和S先生,两个汽车公司的高级整车工程师,跪在鸡窝旁边修好了轮子,安上去,事情到这地步,除了人定胜天,没啥可说的。

三轮车真的开起来,我们才发现,其实1000真的不算贵,因为非常非常远。到酒店,天已经全黑了,滴着飓风来临之前的雨。

酒店大门是两面至少三四米宽,一看就质地上乘的深棕色红木,大门徐徐地向内打开,让我们这两辆七歪八扭的三轮车开了进去。

进去之后,到处都是奇异的热带大叶子树和绚丽的花草,弯弯曲曲的流水,中间一整条点着蜡烛的红木长廊。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黄河发水逃难的难民,一步跨进入了伊甸园,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车在小路的尽头停了下来,几个穿着民族服装,化着淡妆的酒店前台姑娘跑过来,扶着我们下车,递过茉莉香味的毛巾擦脸,并围着孩子们跟她们开着玩笑,逗她们开心。

穿着整洁酒店制服的男生,小心翼翼地帮我们把行李从快散架的三轮车上搬下来,轻声询问归属,分成两家,等下直接送去房间。

老板娘也来了,是个美丽清瘦,气场强大的中年女人,告诉我们,因为飓风,所有的船都停了,当天预定的旅客,我们是唯一到场的。

办好入住手续,夜雨已经更大了,酒店员工打着伞,一个个送我们先去餐厅吃饭。

餐厅在海边一个空旷的草坪上,灯火通明,衣香鬓影,还有人在驻唱,我们坐下点了一杯飘着花瓣的鸡尾酒,真是恍若隔世。

我们比他们早一天从菲律宾回来,后来毕竟住在不同的城市,确实越走越远了。他们在武汉又待了几年,任期满了,去了印度几年。

我们应该差不多前后脚地搬回法国,我还和L太太在脸书上说过两句,说找个时间约着见见。

这一下子又是两年,然后就听到了他们离婚的消息。

据说在印度的时候,工厂在乡下,老婆和孩子被安置在上百公里之外的大城市里,先生只有周末才回来。

L太太和别家公司的一个“地理单身”的外派有了一段故事,对方有老婆,只是没过来。外派圈子很小,S先生也知道了。

中间不太知道,估计纠结很久,回到法国后,是L太太提出的离婚。这一点法国女人和男人都一样,想离就离,不用勇气。

但这并不是一场水到渠成的离婚,据说十分惨烈,好几年了,还没有扯干净。有人说是太太不好,出轨在前,也有人说S有问题,是他把太太推到了别的男人那里。

我只能说,当初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是一对平凡的夫妻,相互怼着相互嫌弃,纠缠且紧密。

晚上吃完饭,终于打发着两小只上床了,我抱着电脑,跟卢先生在沙发上一面看潜水的照片一面回想那日在海上的情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

卢先生有S先生的领英,我说:“发个信息?”卢先生摇头:“估计不会回。”可信息还是发了。

S先生明明经常领英在线,可他一直没有回复。于是,我知道,他不会,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不会再跟我们联系了。

很多时候,与其回忆,不如忘记。

这一辈子,我们会在路上遇到很多人,美酒佳肴,高谈阔论,风来浪去,高山流水地相互陪伴着走过一些良辰美景,然而总有一些人,走着走着就会丢了,虽然原因并不在于我们自己,可想起来,总会有点唏嘘。

是时候了,拿出那句万金油的法语:C’est la vie!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

作者:卢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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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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