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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 汪剑钊:鸣沙山(组诗)

一首天生丽质的爱情诗

从庸碌的华北平原来到奇峻的楚地,

思想的绿皮火车撞碎了日常性的快捷键,

走进雨点被大片种植的城市,

乡村的羊肠小道走出会议手册的规划,

出现了高低不平的起伏,

南方繁密的河湖流递水的秘密,

田垄与堤坝因此站立成忠实的卫兵。

 

七夕的月亮哪怕在白昼也照耀这座城市,

而太阳和霞光的恩爱情仇,

在朦胧的天空构成某种奇妙的缘分。

郧西是一首天生丽质的爱情诗,

远古留下的一则美妙的神话,

充满了羞涩的传奇,

让听者不能不承认每一个真实的祈愿。

 

汉江画廊巧夺天工,昭示

神启的创造和愚公移山的意志。

浮云的存在让恬静的溪水有了飞翔的冲动,

于是,斑斓的孔雀开始模仿飞蛾,

驾山而下,扑进比烈火更灼烫的湍流,

顷刻,四月的岸滩便充溢了盛夏的激情,

无需琼楼玉宇,人间便胜却了天堂。

 

今夜,在散文止步的地方,

诗歌是最好的倾泻口,

把韵脚精准地押在天河的拐角处,

让平仄自由地在水面漂浮……

哦,哪怕是栖身考古学的老猿,

也有出自本能的冲动,

龙潭河,恰好适合黑夜与河灯柔情的缠绵。

 

紫阳街

一条无名的古街,在乱世中诞生,

遗世的古迹各自为家,占据偏僻的角隅,

像隐秘的水流,顺着历史粗糙的凹槽汩汩流淌,

悉数漂洗折戟沉沙的遐想。

 

飞檐与雕梁、泥瓦和石板,

在有序的错落中让自我蜕变为静止的风景;

双眼井、千佛塔,

在寺院之外构成了某种至深的禅意。

 

牌匾在霓虹灯下闪烁,恋人的絮语

淹没于麦虾、海苔饼、蛋清羊尾和梅花糕的叫卖声,

而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中年男人拨拉弓弦,

正弹动着生活的旧棉絮……

 

棋子湾

作为芸芸众生一个小小的分子,

经了偶然之手随意抛掷,

遂必然地成为散漫中的一粒。

我开始了归位棋盘的寻找,

为此谦卑地弯下身子,

让黄昏的海水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吊诡的是,水面还漂浮着

仙人掌、草海桐和棱形的露兜草。

 

这水域不是汉界,更不是楚河,

而是浩渺无垠的时间,

它们一直勤勉地检测着人类智力的极限。

或许,此刻需要想象力的推助,

才能抓住虚空中的丰实:

 

一粒沙子加固一座楼厦,

一滴水珠可以成就一片海洋,

一座蕉林大于一个岬湾,

一株橡胶树高于一块礁石,

一处缝隙比一片海滩更加神秘,

一个棋盘可以比整个海湾更加辽阔……

 

鸣沙山

赤足上行,脚丫一次次插入沙地,

让敏感的皮肤充分感受冷与热交替的节奏……

 

沙粒在苍茫中跳舞,

仿佛音符冲出了沉默的茧衣……

 

伴随每一阵干枯的风,时间

拨动月牙泉的弦线,水滴在日光下颤动……

 

登顶,我没有胜利的喜悦,

而是彻底被沙粒征服,跪下双膝……

 

远眺山体蜿蜒起伏的曲线,

把双腿像两棵连体的树苗种进沙漠……

 

美,顷刻在我的视野里弥漫,

与黄色相互映衬的一种蓝,正在空中飘荡……

 

山脚,一队棕色的骆驼缓慢前行,

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流进缥缈的沙鸣……

 

三访塔尔寺

细雨。塔尔寺。距离

上一次造访,已有整整十年,

无数的人、无数的事,

犹如层叠的波浪与琐细的浮沫,

泛起、滚动、消失……

寺门外的树叶仿佛永远飘不出轮回,

绽芽、翻卷、枯萎和凋零,

落地为泥……

 

祈寿殿曾经给过我特殊的记忆,

而今,人群依然拥挤,

但不再有那一年的摩肩接踵。

墨绿的琉璃瓦洋溢青春的光芒,

脐血滋养的旃檀默默伸展,

让长寿的意念开放成一波波白而细的小花。

 

走过大金瓦殿,蓦然

看见一只鸽子在莲聚塔上停栖……

彩色的斗拱左右对称,照旧支撑着飞檐与翘角,

善慧的罗桑扎巴匿身于民间的秘闻,

六世达赖虽然惨遭废黜,

但那支虔敬的情歌依然在俗世中传唱。

 

在圣洁的东山顶上,被歌声漂洗过的月美人

伸出千万只秀美的纤指,

抟捏亿万朵洁白的酥油花,

转经筒照例不语,

只是护紧了修持的轴心,

从容地旋转……

 

青海湖

太阳在上,湖水在侧,

正午的青海湖只为音乐和诗歌存在,

沉默的堤岸,只为波浪而诞生,

哪怕湖底干涸也照旧站立为坚固的墙壁……

 

清冽的湖镜倒映天空,

而湛蓝的天空正飘浮着苍茫的世相。

漫上一支实心的尕马令,在油菜花之间传递,

花儿的余韵沿着白云的裙边伸展……

 

透明的心绪,仿佛透明的绿叶,

怀抱着透明的花瓣;仿佛从来不曾离开,

我们合诵一首诗,诗句开始滚动,

仿佛子夜的月亮显身,随手把星星搬到了水面……

 

玉米与男人

——和沈苇《玉米之上的玉米》兼致一萍

到了秋天,疲惫的玉米

需要找一个地方

躺下,仰望湛蓝的天空,

清点坚持大半生的直立与孤独,

露出金黄的肉身以炫耀阳光的温暖。

 

阿斯图里亚斯说,人是玉米做的,不能出卖……

在西域,在天池的侧畔,

三个南方的男人为情所动,

与一片玉米相亲相爱,

不问来处,也不介意未知的前途……

 

十年了,他去了晓看红湿的锦官城,

他带着穗子似的胡须和伤感回到西子沐浴的临安,

而我滞留北地,继续

与雾霾讨论生态主义的细节,

但西域的玉米不知去向,

虽说诗歌依然拥抱着每一根光秃的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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