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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张惠雯:在我生命中

可笑的爱

人在某个年纪会遇到这样那样的追求者。有的人只是淡淡地掠过,有的人你不愿提及,有的人你并不喜欢却因某个特殊的情境也在你记忆里留下了痕迹,有的人你记住了因为他感动过你,有的人你也喜欢却无法爱他……大学时候那些感情仿佛都是纠缠不清的,就像我生活的那个城市湿热的空气,混杂而暧昧。至于我自己,总是倾身向前一步然后赶紧退缩两步。我想那是因为我当时并不懂得自己要什么,只是懂得自己不要什么。

刚到岛国不久,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在当地工作的年轻男人。他大约比我大六七岁。在我最想家的那半年里,他周末常来看我,带我熟悉这城市,去某个地方吃他所说的接近家乡风味的食物。大一(也许是大二)的圣诞节假期,他说他在公司抽奖抽到了去吉隆坡和马六甲的双人游,邀我同去。我没有想太多,因为我一直把他当成大哥哥,没有想到一起旅游时可能面对的种种尴尬。但在路途中,我开始体会到这种尴尬,因为同行的人把我们当成男女朋友。到了吉隆坡酒店,前台只给了我们一把房间的钥匙。我很惊讶,接待的当地导游说“双人游”都是两人住一个房间啊。他问导游可不可以增加一个房间,导游说酒店的房间都订满了。到了房间里,我看到两张挨得很近的床。他自责说没有提前问清楚房间的事。到了夜里,我说这两张床靠这么近,我没法睡。他说如果我不放心,他就去浴室里睡。他走进浴室,用浴巾把浴缸擦干净,就躺在里面睡了。旅游的三个夜晚,他每晚都会抱着被子睡在浴缸里。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那想必都是很糟糕的旅行经历。他是个长相很端正、值得信赖的男人,但我始终无法喜欢他。他那种纯粹的理工男思维,有时让我觉得沉闷。就像我之后又遇到的另一位中国学长,他细心、体贴、勤快,你很难找到一个明显的缺点,但他的性格、言谈举止里就是没有能够打动你的地方。

有一次,我们一群学生去一个外岛上度周末。那个岛和新加坡本岛完全不同,覆盖着茂密的原始雨林,拇指般巨大的黑蚂蚁一队队地总在搬运落在地上的腐烂水果。靠近海滩有些零星的木屋租给到岛上度假的人,而岛上的大部分地方是封闭起来的,听说被用作军队野外训练的地方。晚饭后,我们到沙滩上玩儿。有人散步聊天,有人唱歌,还有人捡到了海星……对面就是圣淘沙岛。天黑以后,我们这边几乎是漆黑的,而对面灯火通明,像一个璀璨的水晶球。海滩离度假屋很近,只需要走上一条阶梯小径。我一个人走回去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我。我停下来,看到一个男孩儿从我身后沿着台阶走过来。我下午在破冰活动中见过他,对他有印象,他很友好、爱笑,有一双挺温柔的眼睛。他后来对我说,当他激动的时候,说话会有点儿口吃,走路也会有点儿失去平衡……

他和我不在同一所大学。这里的两所大学几乎刚好位于岛的两端。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夜里坐很久的巴士穿越大半个新加坡岛,到我住的岛的另一端来。他从来不会冒失地跑到宿舍,而是在宿舍旁边的一个加油站那里给我打电话。我们宿舍附近有一个二十四小时开放的食阁,他来了我就从宿舍里出来,和他一起走到那里吃个宵夜。我们喜欢吃的是蘸咖喱汁儿的印度煎饼、马来烤沙爹,然后再吃一碗芒果冰或红豆冰。我们总是聊天、吃东西,不谈恋爱。也可能他一开始说起过,但我说我还不想谈恋爱,然后他就不再提起。直到我大学毕业,从那个学生宿舍搬走以后,我们仍在这种略大于友情但又绝非恋爱的关系中纠缠了两年。他会带他的朋友到我和其他女孩儿合租的公寓里玩儿。有时我们也会去他们那里玩儿。那时大家都是单身,周末一起烧菜、喝酒,常常喝到半夜。每当他喝了酒,他就更不太说话。我眼见他变得越来越沉默、阴郁,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希望他不要再为我虚掷光阴。我后来曾想为什么我一直抗拒他呢?我想到那可能并非他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我那时心里的矛盾从来不是要不要简单地谈一场恋爱,而是自己能否接受婚姻。对我来说,去爱,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如果爱,那就要真的投入,那就等于允诺嫁给一个人,不能再随便抽身离场。而他还是这样一个青涩的、会因为痛苦而酗酒、激动时候会口吃的男孩子。

大三时,因为帮一位教授作数据分析,我认识了一位新加坡学长。那时他在作他的研究生论文,我们时常在老师的办公室或计算机房遇见。他喜欢听歌,我也喜欢听歌,我们偶尔会一起谈论喜欢的歌星和电台正在热播的那些歌。他给我推荐了一些他觉得好听的歌,后来还带我去几家二手唱片店淘老唱片。他看起来既阳光又沉稳,身上那股自然而然的大哥哥风度是那个青涩的中国男孩儿所没有的。有一天,我和他说起在电视里看到李泉给范晓萱制作的新专辑《我要我们在一起》,觉得风格很特别,想去买一张,但唱片行还没货。一个周末,我正在计算机房里做功课,他跑进来,诡秘地笑着,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唱片放在我面前……他就是这么一种风格。那个中国男孩儿可能会倾其所有送给你一瓶昂贵的香水,但它并不是你需要的。而他会去找到你喜欢的一个小东西,在你疲倦的时候买一杯奶茶给你,在你沮丧的时候陪你聊天,让你开心点儿。

那天我们一群人去唱卡拉OK。我中途去洗手间回来时,他一个人坐在包房外面的沙发上,可能因为喝了酒,神情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我问他怎么不进去唱歌,他说等你一起唱啊。当我要从他身边走过去时,他突然调皮地伸出腿做出要把我绊倒的样子,然后用方言说了句什么,大概是他祖籍的广东潮州的方言。这时碰巧一个马来西亚女孩儿开门走出来听到,她拍着手大笑起来。他红着脸立即起身进房间了。我问那女孩儿学长刚说的方言是什么意思,她说:“学长说你是漂亮女人啊,他喜欢你。”

接下来的那个寒假我回国了,我在国内的时候,他有时打电话到我家里。电话里,他用那种自然亲热的态度说很想念我,盼望我尽快回去。就在我从广州机场准备飞新加坡时,我的证件丢失了。这导致我在国内滞留了很久。在这大半年里,我在广东的哥哥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又在郑州朋友家住了段时间,最后又回到家乡……我和他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难、越来越稀疏。而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我和一位高中同学见面频繁起来。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通信。当我见到他,我发现他和信里那个人是一致的。我想或许真存在缘分这种东西,一个丢失证件的小事故,让你和有的人走散了,和另一个人走到了一起。但也可能真正的原因是那个写信的人一直就在我心里。这里面似乎有宿命般的象征:我最终选择了那个会写信的人,毕竟,我是一个对文字敏感、会被它打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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