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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 陈崇正:潮墟

卖老牛的钱花完之后,秀才背上行囊离开东州,说要出去干一番事业。慧嫂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走,据说两个人已经离了婚。春天来了,慧嫂的脸色也灿若春花,所有人都说她身上的漂亮衣服是陈得斌买给她的。这样的传言说得多了,简直让陈八两的人设崩塌,他渐渐明白,这个“牛中人”的活是再也干不下去了。所谓“牛中人”就必须不偏不倚,就必须心无杂念,但他现在不行了。“我是慧嫂表弟的邻居,您帮个忙。”总会时不时飘来一句话,让他脸色变得难看。他长叹一声,对自己说,私德有亏,难持公器,转行吧。

所以话说回来,后来风靡整个碧河的牛肉火锅行业,应该感谢风情万种的慧嫂。潮墟牛屠就是在这个时候正式开张。陈得斌的手艺大家都看到了,口袋里有钱的人也看上了他,技术和钱一合伙,牛屠正式营业。牛屠的老板也是明白人,把慧嫂安排到牛屠里记数,桌子上还摆着一块牌子写着:会计。陈得斌每天都在牛屠里干活,不用像以前那样去接触南来北往的人们,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会计慧嫂只记数,也很少到杀牛的地方去。但生活就是这样,一张看不见的网让一个人活得更为有意义。

陈得斌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我们也无意从道德层面对他进行过多的批判,能骂他的只有他的老母亲,据说因为慧嫂的事,陈得斌跪在地上挨了老母亲三下赶牛鞭。这根赶牛鞭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总之是藤条加上某种织物,人皮可比不得牛皮,一鞭子下去,皮肉开花。那时候的碧河从来没有人谈过关于爱情之类的肉麻话,但慧嫂抚摸着陈得斌背上的伤痕说,斌哥,对不住。陈得斌说,对不住就不要摸,疼。几年之后,陈得斌那个卧床多年的妻子去世,第二年慧嫂总算合法地跟陈得斌住到了一起。他们没有举办酒席,就这么住着。据说慧嫂开始不愿意,但陈得斌告诉她,今晚想在家里大天井杀一头牛,问她要不要来看。“就杀给你一个人看。”这样带着泥土芬芳的情话,慧嫂终究无力抗拒。

只有时间的流动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只有草长莺飞。在潮墟牛屠里,陈得斌埋头杀牛,他两个儿子早已经长大成人,一个叫陈有文,一个叫陈有武。陈有文手巧,学到了他老爹切牛肉的本领,在路边开了一间粿条店;小儿子陈有武力气大,在牛屠里帮忙杀牛,每天会给哥哥的粿条店送一些牛肉过去。碧河的潮墟牛屠逐渐成为东州最大的牛屠,原来的菜市场潮墟则在城镇化的进程中逐渐成为老屋区的回忆,人们陆续在碧河对岸建了新房子,纷纷搬出老屋区,这个村庄的中心悄然往北移动,时代滚滚前行的车轮也在半步村这个不起眼的南方村落留下了印迹。

一开始还好,杀牛也不能在闹市,牛屠的规模逐步扩大,直至老屋区交通不便利的缺陷日渐凸显,这一片住的人少,下水道堵住了,每次下雨道路便被水淹没,老牌子的潮墟牛肉屠宰场有限公司才整体搬迁到国道边上。牛屠白天悄无声息,到了晚上则灯火通明,杀牛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牛肉贩子、肉铺老板会在凌晨摸黑来到这里拿货,把最新鲜的牛肉运到早市上销售。陈有武近水楼台,每次都会将当日最好的牛肉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哥陈有文的粿条店里,大家也都逐渐明白,陈有文粿条店里的牛肉才是当地最新鲜的。整头牛最好的部位,比如牛脖子处有一条肌肉因为经常活动而肉质鲜嫩,称为脖仁,每头牛也就一盘,非常稀有,而陈有文的粿条店里却经常可以有脖仁供应。以前耕牛不让杀,是因为肚子都没填饱;如今不但要吃饱,也要吃好,口袋有钱的人,也希望能吃到最好的。因此只要有最好的牛肉供应,食客便蜂拥而至。开始,他们只放一点点的粿条,后来便干脆换一种吃法,以牛骨汤或清水来涮最新鲜最优质的牛肉,蘸一点当地最具特色的沙茶酱,牛肉原有的鲜味在口中绽放,把每一个味蕾都激活,这样的口感令人叫绝。陈有文也非常聪明,很快便明白这是一种注定会广受欢迎的吃法,于是拆除了粿条店的招牌,专门做牛肉火锅。食客和粿条店老板共同开发的牛肉火锅,很快从碧河镇传开,风靡了整个东州。潮墟作为整个东州最大的牛屠,让碧河镇的牛肉火锅具有天然优势,到碧河吃牛肉火锅成为食客的必然首选。

陈有文的火锅店很快忙不过来,兄弟俩一商量,陈有武也就离开了牛屠,转而负责从牛屠取肉以及到店里切肉。牛屠里的前同事都是老朋友,所以他的牛肉总是比其他地方新鲜。对于牛肉火锅来说,食材的新鲜度是最大的竞争优势。要知道,一头牛杀完之后总重量的三到五成是牛肉,行话叫出肉率;而因为牛肉火锅食不厌精的吃法,其中也只有三成的肉可以用来做牛肉火锅。在牛屠里,总是牛肉火锅店的老板先挑选完了之后,剩下的肉才流入菜市场,再剩下的则被打碎做成牛肉丸。牛肉火锅店的老板选择,一个是先来后到,另一个则是亲疏远近。综合所有的情况,陈有文牛肉火锅店的优势迅速突显,也成为碧河地区最火的牛肉火锅店之一。兄弟俩也经常探讨,将牛肉火锅的各种细节程序化,这个过程是伴随着悠悠岁月慢慢完成的。做餐饮的人一年到头都没得休息,除夕年夜饭之后,过春节才得休息一天。一般也就在除夕夜,陈有文会给弟弟分一笔钱,多年来都是如此。

陈有文很有商业头脑,他很快把那块破旧的招牌拆掉了,制作了新的,上面有六个红色的大字:潮墟牛肉火锅。这样一块牌子让牛肉火锅店和牛屠联系了起来,在此之前,两者之间的联系是由陈有武实际承担的。陈有武内心有了一些变化,之前到大哥的火锅店里来做事,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反正都是兄弟,但招牌这么一打,还做了一个公仔的图标,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陈有武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大哥这里上班,跟之前他在潮墟牛屠上班是一个意思。潮墟牛屠那边也挂着招牌,但里头都是干活的人,老板经常不在。但现在,陈有文坐在门口抽烟,他的老婆跷着脚在门口嗑瓜子,而他却在清洗晚市要用的牛百叶,这凭什么?他能拿到最新鲜的牛肉,他可以切出刀花最好的牛肉,只需要把自己家的房子临街的那面墙拆开,装上店铺的门面就可以了。

潮墟牛肉火锅换了招牌不久,陈得斌的老母亲就去世了。夜里守灵,陈有武和父亲两人蹲在祠堂天井抽烟,蛐蛐藏在角落里鸣叫,月亮很高。祠堂门廊的电灯有点昏暗,但这一束光刚好够四个小孩围在那边下象棋。四个小孩分别是陈有文的两个儿子陈泽欢、陈泽喜,还有陈有武的两个儿子陈泽平和陈泽安。按村里的说法,陈八两家很牛气,旺丁又旺财。陈得斌看着四个孙子,对陈有武说,老太太这算是喜丧,他们围着下棋也就没有人说什么,若是敢在祠堂里打牌,准挨骂。陈有武没有接父亲的话,憋了很久,他终于终于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他希望获得父亲的支持。两个儿子中,小儿子因为在牛屠里跟着父亲一起杀牛,跟父亲还是走得近一点。有一点显而易见的,陈有武见到慧嫂是会打招呼的,但陈有文一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兄弟俩好好商量,也不是太大的事,能做得好也算陈家的好事,一代总得胜过一代,你这也是在为泽平和泽安考虑未来。”陈得斌说。

过了父亲那一关,陈有武便想找机会跟大哥好好谈一下这个问题。两个月前,陈有武其实已经做好了门面,也暗中购置了锅碗瓢盆,陈有文不会不知道,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他在等弟弟先开口。陈有武也不急,他明白说话是需要契机的。做餐饮的都会在顾客上门吃饭之前自己先吃饱,客人走了打烊时再吃点。陈有文店里的习惯是,每天下午五点店里的人会围在一起吃个饭,其他时候吃饭就各自完成,反正食材店里都是现成的,只要没客人,饿了就吃,管饱。那一日吃饭的时候,陈有文的老婆说,听说秀才回来了。陈有文说,嗯。他对这个新闻不感兴趣,跟慧嫂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感兴趣。陈有文老婆又说,回来的不是活人,是骨灰盒,听说慧嫂直接当面接过把骨灰盒丢进垃圾桶。陈有武终于接话,他叹息一声说:“所以人一生也就这样,一辈子辛苦也好,放浪也好,都是一辈子。”

陈有文说:“提他做什么,粪坑里的蛆都比他勤快。”陈有文最瞧不起懒汉,而秀才恰好是那种人,每天懒得牙都不刷。

陈有武顺着说:“赚钱才是正经事。”

铺垫完了,吃完饭,其他人散去,兄弟俩还坐着抽烟,陈有武就说:“陈泽平马上也要读高中了,男人还是得好好赚钱,我想自己出来做。”

陈有文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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