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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 房伟:外卖员与小说家

时间过得飞快,我在“马克”的指点下购买股票,又发了笔小财。我不解地问“马克”,为何宇文挣不到钱,我却能挣钱?“马克”说,宇文很理性,也很感性,他的感性成就了他,也害了他。我开始憧憬着,过几年在江都买房,再要把老婆孩子接来,过上大城市的生活。

我和“马克”共用大脑的时间越长,就变得越来越疲倦、慵懒。我嗜睡,晚上回家后八点多睡觉,第二天早上六点才醒。“马克”说,没关系,我可以沉睡,他可以替代我跑外卖、炒股票,等我醒来,再干自己的事。我欣然同意,却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一切都喜欢听“马克”的,甚至无法反抗他的意志。

某天早上,我去卫生间刷牙,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胖胖的圆脸,半秃的头,鼓出的金鱼眼。我长得越来越像宇文了!我捂着嘴,明明是想害怕的尖叫,嘴角却上扬,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阴沉、邪恶的微笑。我惊慌地问“马克”怎么回事。“马克”说,不必担心,相由心生。我和“马克”共用大脑,时间长了,自然会这样。

我非常恐惧,模模糊糊地想起网络小说《凡人修仙传》里有所谓“夺舍”的说法。我大喊着,“马克”,你是不是要夺走我的身体?“马克”依然平静地说,怎么会呢?我只是脑电波结构,不会变成真正的主体。

我大喊大叫,让“马克”滚出我的大脑,我不需要他了。“马克”说,太晚了,你已和我签订了共用协议,协议生效后,不得反悔。

我痛哭流涕,瘫倒在地上。我常发现,电脑中莫名其妙多了些文件。我仔细翻看,竟是些小说!是我梦游了吗?“马克”承认,这是在我熟睡的时候,他写的。严格意义上说,是宇文的情感脑波写的。我惊骇地说,怎么你们两个同时存在?“马克”解释说,自己是理性脑波,足够强大,宇文的情感则是潜藏的、微弱的,只有当我完全沉睡,主体意志削弱,情感脑波才会出现。所以,我是无法和它交流的。

不是很好吗?“马克”说,你不用送外卖了,你也可以成为小说家,过上体面的生活,“外卖员小说家”这种噱头正是文坛和媒体都喜欢的。为了照顾你的趣味,我们还为你写了一部网络玄幻小说,有名又有利,何乐而不为?网络小说是装置艺术,所有故事的因素拆解后重新组装,就可以有一个精彩的幻觉艺术品啦。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嗜睡。虽然我喜欢写作,也是不成功的师范学校中文第毕业生,但不需要用别人的思维写作。几天后,我又收到一笔钱,是网络公司平台打来的,说我已经和网站签约。这是第一笔费用,今后,只要按时更新,订阅数高的话还有提成。

“马克”让我昏睡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次,我还在床上发现了正在酣睡的女孩,竟是售楼处的陈安妮。她的睫毛长长的,窈窕白皙的身段透着青春的娇美,那双修长的大腿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梦中,我感觉有两条蛇在缠着我,想必就是了。我赶紧跳下床,质问“马克”怎么回事。“马克”说,宇文生前喜欢“陈安妮”,没有得手,他太酸腐了。我用了点小算法,把她搞上床,也是了宇文的一个心愿。你也不吃亏。

我说,你怎能这样?我是有老婆的人。“马克”说,不要虚伪,你电脑里也有色情片。我惊慌地逃离屋子,半小时后,陈安妮醒来,平静地离开了。我躲在楼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小区门口的玉兰树开得正欢,那肥白的身姿,让我的内心也有些蠢蠢欲动,我甚至想再次遇到陈安妮。几天后,我们真的在大街上相遇了,她好像不认识我了,扭着头走了过去。我真搞不懂这些女人。

你不能这样!不能强迫我!我对着镜子喊道。

镜子中的人,慢慢露出微笑,说,我只是按协议办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你。相反,我帮你赚钱,还会惩罚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我就这样,被“马克”指引着,干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我还来到美好广场的黑色大楼。我不解地说,为何要到这里?“马克”说,惩罚恶人。我看到那个江都本地的胖保安。他还是那样嚣张,颐指气使。“马克”说,你不是恨他吗?

你不要犯罪哇,我说。

“马克”说,他看到胖保安在绿色铁皮保安室看报纸,保安室的顶灯已松动了,今天恰好下雨,他要让一个外卖员分神,撞到保安室大门,顶灯会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会坠落,另外的可能是,胖保安冲出来破口大骂,和外卖员纠缠,他这时要报警,通知媒体,说高级商务中心保安侮辱外卖员,保安损害物业形象,被开除的几率是……

我浑身发凉,事情果然像“马克”所说。“马克”点了外卖,并指示我在保安室门口洒了点橄榄油。毫无防备的外卖小哥来到保安室前。我踩爆了一个气球,外卖员被气球爆炸的声响惊到,撞上了保安室大门,顶灯落下,砸伤了胖保安。胖保安出门和外卖员撕打,被众多群众围观拍照,还有赶来的媒体……

雨水冰冷,我的心也是冰冷的。无数雨点,像无数银白色的凶器,击打着我脆弱的头颅,化为大大小小的雨虫,从我的下巴坠落。墨色的天空下,那栋黑色的大楼还在折射着异样的光芒,傲然挺立于车声与人声喧闹的世界。它正冷冷地打量着我。我顿时感到眩晕,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要将我吸入某种未知的空间。

我早不恨这名保安了,我呵斥着“马克”,发觉他越来越痴迷于掌控一切的快感。“马克”冰冷地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难道没有感恩之心?我揪着头发说,你说吧,让我干什么,我干就好了,只求你快些离开。

“马克”没有回答,他让我去一家花店。我顺从地骑上电瓶车,来到和平路口那家叫作“梦星辰”的花店。花店门头不大,门口一大溜绿植,还有一连串的彩灯。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宇文无量的儿子,追悼会那天我见过他。那是个清清瘦瘦的小伙子,大概十八九岁。他和母亲在山东生活,高考没有考上大学,赋闲在家里。宇文无量去世后,那套位于阴阳营的三居室就给了他。他来到江都,在这家花店打工。孩子又瘦又高,蹲在一盆发财树旁浇水,他用一把白色喷壶仔细地浇着,发财树绿油油的叶子滴着水珠。

你想让我照顾他?我问“马克”。

“马克”没有回答,我却听到了持续的抽泣声。“马克”怎么会哭?我又问了一遍,那哭声消失了。“马克”冷静的声音又响起,你是帮宇文照顾,我们帮了你这么多,你有义务做这些。

我忙不迭地答应,再次催促“马克”离开。“马克”说,这么希望我离开?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好友和恩人?我哭了,乞求“马克”放过我。我只是外卖员,不想成为伟大作家。我只要活着,我还有老婆和孩子。“马克”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说,你的一半也是我的!包括你的妻子和儿子,我也要活着!你别想摆脱我,大概率上讲,派的精神主体消失几率在增加。鲁棒性是指一个算法对不合理数据的反应能力,就是容错性。你的精神主体,将作为一个错误,慢慢被算法清除……

我绝望了。这都是报应,是我贪婪的报应。我即将不存在了,即使肉身尚在,也不过是供别人使用的躯壳。我不甘心,又无可奈何。这时,我的脑子又响起另一种声音,不是“马克”,而是我熟悉的宇文的声音,他焦急地说,建民,快醒醒,你要坚强地反抗……

我惨叫着,向街上涌动的车流冲过去。我不能活,也不能让“马克”得逞。我冲着那辆最大的黑色拖斗车撞过去,雪亮的车灯闪烁,仿佛群山之中狼王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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