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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 房伟:外卖员与小说家

我骑着电瓶车,路过市中心的美好广场。美好广场很大,很美好,最显眼的建筑是塔尖般的黑色大楼。它闪着光,即便下雨,大楼也不知从何处折射出异样黑光。它看起来像外星飞船,或锥形体的光。他们说,设计这座大楼时,参考了建筑大师贝聿铭在巴黎建造玻璃金字塔的神奇构思。

这是城市的“梦幻”所在。我每次骑到这里,都忍不住停下看一眼,深深呼吸一口气。我被它震撼到了。我的幻觉中,这座大楼漂浮在半空中,漂浮在宇宙的神秘角落,永远在我触手可及又不可能到达的空间。

同行们对我这个“发呆”的家伙,表示惊诧。他们风驰电掣,风风火火。有的年轻人,在电瓶车摆上小音箱,伴着欢快音乐,或把手机别在腰上播放着喜马拉雅有声小说,在大街小巷飞速穿梭,如闪电,如泥鳅,更像城市肠子里的“细菌”。他们俏皮的防晒蓝纱衣,既不遮挡公司的标志性上衣,也能显出他们与众不同的潇洒。

我不像“外卖小子”,也不是闪电或泥鳅。我更像梦游的“傻细菌”。他们不晓得我的感受。就在那座黑亮的大楼,有我在江都唯一的知心朋友。

两年前,我从山东老家来到这里。我读过师范学校,毕业后在镇中学教书,和领导闹得不愉快。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镇中学撤销,合并进县一中。我的名字不在教师岗位聘任名单上,领导让我当保安,或买断工龄自谋职业。我那时年轻气盛,辞职后搞起小商品批发。混了十几年,赔得干不下去,想出去讨点活路。孩子读高中,老婆帮工厂做饭,也没几个钱。我转来转去,在老乡引荐下来这里送外卖。我不想送外卖。我四十多岁,身体也不好。可我还能干什么?上工地,身体吃不消;做生意,听见这几个字就打怵,也没本钱;打个散工什么的,辛苦不说,也挣不到钱。

我应聘外卖员,担心人家嫌弃我年龄大。老乡帮我染了发,刮了胡子,还在老家医院办了一张假健康证明。当年办一代身份证,由于疏忽,我的实际年龄比身份证上写的年龄大三岁,不认真看能糊弄过去。人家都说,江南经济发达,有钱人多,这里是省会,点单的人多。我有个小梦想,儿子高中毕业后,考这里的大学,将来能当个大城市的居民。

我是个“慢人”,干活儿慢,吃东西也慢,老婆说我前世是“乌龟头”。我不适合外卖这个行业。有啥办法?我有重听和神经性耳聋。我不敢说,偷偷吃点药,凡事慢慢来。慢慢地取,慢慢地送,挣得少点,不出问题就好。我买了辆二手电瓶车,这辆车有点年头了,踏板都磨秃了,速度提不上去,浑身打颤,像我咳嗽时的样子。同行笑我说,这是“老龟”骑“小龟车”。客户心急,要骂人,单子送少了,平台要扣钱,我只能苦笑着承受。我的想法很简单,咬牙挺住,撑住这几年,无论如何,撑到儿子上大学。

我和小刘送单到黑色大楼。我在十七层,他在十九层。送完汇合,他比我早下来。小刘来自广西,十七岁,矮矮瘦瘦,嘻嘻哈哈,懂得照顾人。我们都住西郊状元巷的破旧出租屋。他可怜我这个大叔,房租替我多担了些。有时晚上回去,我困乏得不行,他会给我做饭。我们平时开开玩笑,相处融洽。小刘看我气喘吁吁,把车支好,摘掉头盔,扶着尖下巴,笑着说,建民大叔,你真是个老龟!照你这么送,又要被扣钱啦。

“老龟”是我的绰号。我讪笑着回应,说,碰到了一个朋友,聊了几句。

小刘撇着嘴,说,吹牛吧,大楼里有你的朋友?

我笑了笑,没有反驳。我们很快分道扬镳。小刘毕竟年轻,没上过高中。我是老牌师范学校中文系毕业的大专生,文化人的事他不懂。尽管那所师范学校如今也撤销了。黑色大楼十七层是家报社,我“最好的朋友”,小说家宇文无量先生就在那里工作。他和我同年,是报社的部门主任。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彼此惺惺相惜。

我们都是城市的“观察者”。我每天骑着车,在世界的肠子里游动,清楚这个城市肉身的真相。哪里腐烂了,哪里还健康,哪个隐秘角落肮脏无比,哪块土地外表辉煌,实际衰败。宇文先生是这个世界的精神观察家。他有一套稀奇古怪的理论,还写了很多晦涩的小说。有的我能读懂,有的我读后稀里糊涂。但我相信,宇文先生是一个文字的魔法师。

也许有一天,他真能改变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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