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海牙
当地时间2041年9月9日15:59
时钟跳到十六点整,由欧洲打击网络犯罪中心(EC3)与阿特拉斯网络[即ATLAS Network,是由欧盟成员国及相关国家的特别干预组(Special Intervention Unit,SIU)组成,负责欧洲反恐事务的协同作战网络]联手的模拟反恐演习拉开大幕。
假想敌是一伙名为“杜维塔”的恐怖分子。他们控制了一艘海上游船,劫持了二十四名身绑炸弹的游客,要求巨额赎金以及释放关押在德国巴伐利亚州的首领。游船漂浮在距离席凡宁根海滩一公里外的北大西洋洋面上,任何试图接近的船只或无人机都会被发觉。
泽维尔·塞拉诺站在海滩边的瞭望台上,用望远镜观察远处闪闪发光的游船,它像一枚刀片插在碧海青天之间。他还是习惯用这种旧式工具,粗糙、笨重,让人感觉安心。作为EC3的一名高级探员,这可算不上什么能博取晋升的资本。
他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如此清楚,以至于产生了某种挥之不去的厌倦。
所有的拯救方案都是由AI反恐系统在数秒内生成的,人类的作用只是做出选择。其实这种选择,只是在算法给出的成功概率与附带伤害程度之间进行权衡。
为了探清船舱内部人质与恐怖分子的位置,EC3的常规做法是侵入船载智能终端,控制摄像头。然而“杜维塔”早就预料到这一招,把所有摄像头的连接都切断了。AI给出一个非常规的手段——通过侵入人质身上的电子植入物,比如电子义眼与电子耳蜗,建立起遥控的监视网。
在电子植入物如此普及的年代,独立的通信频段能够保证这些性命攸关的电子器官不受干扰以及享受超低延时,这也给了EC3一个绕过恐怖分子防线的缺口。于是,人质成了彼此独立的“耳朵”和“眼睛”,通过谨慎的协作,可以将船舱内的情况通过视觉信号传送出来。
与此同时,EC3派出新型水下滑翔机,搭载SIU队员,从二十米深的水下靠近游船。水下滑翔机的身型与鼠海豚相仿,依靠智能装置精细调节进排水及重心,以控制姿态、方向与深度,能够模仿鱼类游走的路线,加上不配备马达,在声呐系统的回波探测中容易被误认为大型鱼类。
水下滑翔机和三名SIU队员从游船正下方浮起,搭载的战术无人机从海面起飞,瞬间击倒甲板上巡逻的五名恐怖分子。与此同时,SIU队员由船舷爬上甲板,根据投射到XR目镜上的3D透视图,确定船舱中恐怖分子与人质的位置,以避免误伤。三名恐怖分子已被锁定,在有效范围内智能子弹能自动修正轨道,追踪目标,做到真正的弹无虚发。
为了防范手持引爆器的男子触发炸弹,一名SIU队员需要冒着生命危险闯入船舱,用精确定向的电磁脉冲枪破坏引爆器的通信功能,这才算是真正解除了引信。
枪声响起,罪犯倒地,人质获救,大戏落幕。
泽维尔知道这次好莱坞式的演习更像是一场面向政客、媒体和纳税人的公关秀,告诉他们EC3和阿特拉斯网络存在的意义。但现实中并不存在如此理想的行动条件,更不用提在这一过程中,所有的数据信息都需要高度同步,任何大于二十毫秒的延时都将导致人质伤亡和行动失败。
在AI面前,人类的反应模式几近透明。但倘若恐怖分子也引入AI作为对抗手段,局面的复杂程度将呈指数级上升。
但是,即便如此,泽维尔也只能面无表情地接受人们的掌声与祝贺。
三年前,他历尽艰难,从马德里来到海牙,成为EC3的一员,可不是为了作秀。他总会在午夜的噩梦中惊醒,露西娅蓝宝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提醒着他不要忘记这一切的初衷——找回被欧洲犯罪集团温奇圭拉拐卖的下落不明的妹妹。
每当追查线索功亏一篑时,这个花岗岩般稳重的男人会感到心底的一阵阵裂痛,仿佛自己背叛了对家人的承诺。
直到他锁定了一位外号“罗宾”的黑客。据内线消息称,此人为温奇圭拉集团设计了一整套系统,用于交易信息的加密管理,能够巧妙地躲避警方的追踪。抓住罗宾,或许便能一举击破犯罪集团,进而找到妹妹的下落。
从卡兹别克山到里斯本,从撒丁岛到诺尔辰角,泽维尔与罗宾在整片欧洲大陆展开猫捉老鼠般的追逃游戏。只是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谁是猫,谁是鼠。
两周前,泽维尔收到了一封落款“罗宾”的加密邮件,邮件里讲述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罗宾说她那富可敌国的钱包被使用某种不存在的量子科技给抢劫了。“如果有人掌握了如此大的能力,你们可就有大麻烦了……帮我找出是谁。”这桩看似挑衅的行为扰得他心神不宁。经过再三思量,他决定不把邮件上报,而是根据邮件中提供的线索,以秘密项目为由,拜托新加入EC3的波兰研究员卡西娅·科瓦尔斯基替他暗中调查。
对泽维尔颇有好感的卡西娅拿出一份AI生成的翔实报告,提供了当今所有量子计算研究机构及负责人名单,以供进一步探询。但从公开渠道披露的信息来看,这些机构目前的技术水平与邮件中所描述的超级算力相差甚远。
泽维尔看着名单中一个相关性靠后的名字,脑海中闪过一则社会新闻。他指了指那个名字,侧身稍稍靠近卡西娅。
“这是谁?”
“马克·卢梭。你不知道他?那个可怜的天才物理学家……”
泽维尔摇摇头,眉头紧皱。
听完卡西娅转述的悲剧之后,某种直觉驱使泽维尔做出决定:先从这位教授所供职的研究机构开始调查。为此,他需要去一趟慕尼黑。
人类总是容易被具有相似性的人或事物所吸引,而忽略了更大的图景。
此刻在地球的另一面,亚洲和澳大利亚的大部分地区正在忍受罕见的高温干旱天气。长江枯水期提前两个月到来,创下一百六十年来的最低水位;澳大利亚山火肆虐,预计死亡生物数量超过十亿;中东反倒是暴雨如注,洪水挟带着泥沙摧毁了房屋与道路,昔日沙漠变成一片泽国。非洲的瘟疫、北美的火山、南亚的地震……地球似乎进入了某种极端的重启模式,想要把过载的数据一举清空。
在泽维尔眼中,这些与他所要追寻的真相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