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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陆春祥:​入蜀记

东坡雪堂·黄鹤楼

黄州游东坡雪堂,当是陆游此行的重要一站。

“乌台诗案”差点让苏轼丢掉了性命,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日子总是要过,苏轼在此读书、写作、会客,日子虽拮据,但他内心是充实的。自从有了雪堂后,苏轼就常在堂中闲坐,想起那个案子,依然有些后怕,于是就用对话的形式,写下了长篇散文《雪堂记》,用以表明彼时的心情。我们看开头一段:

苏子得废圃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苏子隐几而昼瞑,栩栩然若有所适而方兴也。未觉,为物触而寤,其适未厌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于堂下。

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可以随意放松心情歇息。这样的地方,是极容易做白日梦的,在那样的梦中可以自由飞翔,但梦随时要醒,美好的梦与当下的现实一对比,失望的情绪一下子就会涌上心头。不过,这依然是个好地方,用手揉揉眼睛,将鞋子穿好,苏轼再一次来到雪堂。

苏轼逝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七月二十八日。苏轼的雪堂,差不多建于他到黄州后的第二年,公元1080年左右。到宋高宗绍兴戊午年(1138年),黄州太守韩之美重建了雪堂,修整了苏轼以前常走的路,也就是说,韩太守重建雪堂之前,雪堂已经存在了五十多年。一幢竹制茅屋,怎么能够在风雨中伫立如此久呢?韩太守看到的场景,一定是一片废墟,杂草疯长,乱树丛生,所以,韩太守建的雪堂,位置有些偏差,极为正常。南宋洪迈在《夷坚丁志》卷第十八的《东坡雪堂》中记载了这么一件事:黄州人何琥,是东坡门人何斯举的儿子。金军南下后,他寄居在鄂州(今武汉武昌)的江边,每年的寒食节,他都要回故乡扫墓。韩太守修雪堂,正好是春天,何琥要到那里去游玩,夜晚,他梦见苏轼对他说,现在建的雪堂地基比当年我建的移动了一百二十步,小桥和细柳也不是种在原有之处,你要让他改过来。苏轼还在梦中一一指出应该如何修如何建,何琥醒来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何琥将这个梦告诉了韩之美,韩太守就按梦中所说,全都改了过来。后来,有个八十七岁的老人唐德明,从黄陂来观赏雪堂,一见之后,不觉惊叹,这确实是苏轼的雪堂旧基啊。唐德明年轻时,一定去雪堂玩过,他的年纪,完全符合,他是雪堂原基的见证人,是权威。

现在,陆游来游雪堂了:

十九日,蚤,游东坡。自州门而东,冈垄高下,至东坡则地势平旷开豁。东起一垄颇高,有屋三间。一龟头曰“居士亭”,亭下面南一堂颇雄,四壁皆画雪。堂中有苏公像,乌帽紫裘,横按筇杖,是为雪堂。堂东大柳,传以为公手植。正南有桥,榜曰“小桥”,以“莫忘小桥流水”之句得名。其下初无渠涧,遇雨则有涓流声。旧止片石布其上,近辄增广为木桥,覆以一屋,颇败人意。东一井曰“暗井”,取苏公诗中“走报暗井出”之句。泉寒熨齿,但不甚甘。又有“四望亭”,正与雪堂相直,在高阜上,览观江山,为一郡之最。

这个十九日,是陆游入蜀行至此地的八月十九日,那么,我们可以断定,陆游此时游的雪堂,十有八九正是韩太守重建的,只不过,将近一百年过去,堂东那棵大柳,已经长成大树了。

现在的东坡雪堂,早已成黄州的中心城市地带。黄州的专家考证,东坡雪堂的故址不在今日黄冈师院老校区、体育路一带,它的准确位置应在黄州城内的青云街与考棚街之间的大穆家巷侧。

东坡雪堂原来的位置如果能找准,自然是好事,如果偏离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苏轼在这里成了东坡,重要的是,《雪堂记》中呈现的那段特别的历史;重要的是,他陆游也来过,后人一定会说起这件事的。

陆游观察到一个细节,黄州临着长江,边上并没有港湾可泊。有人说,以前是可以泊船的,郡官讨厌过客太多,所以废了停泊点。也就是说,黄州的名气,不仅仅是苏东坡营造出来的。东坡之前,杜牧来守过,王元之(王禹偁)来守过;东坡之后,张文潜(苏门四学士之一)谪居过。来的人多,有一些是各级官员,州郡免不了要接待什么的。

雪堂前,陆游久久留恋,太阳已经正中,江水将空气焐得潮潮闷闷的,下坡吧,还要去赤壁矶看呢,那里有“三国周郎赤壁”,不管是不是真的古战场,一定要去看一下的。

过黄州后,长江的地形有了变化,远山依然深秀,但航道狭窄了起来,地势也高了起来,岸两边看到的多是菽粟、荞麦之类。晚泊杨罗洑,大堤高柳,居民稠众,鱼贱如土。怎么个贱法?百钱可饱二十口,还都是大鱼呢。陆游心里高兴,这一大家子,每天的开销不少,鱼如此便宜,真好。

写到这里,又一个细节出现了,这个鱼贱如土的地方,竟然找不到小鱼,那怎么办呢?他家的猫要吃的呀。哈,苦中有乐,陆游喜欢猫,猫通人性,他写猫的诗竟然有几十首,想必养猫是他平时的乐趣,远行也要带上猫。他爱好很少,除了写诗喝酒,就是爱猫。南宋笔记中有大量猫的故事,从侧面也可以看出,南宋养猫已经成为时尚。秦桧的孙女猫不见了,全城紧急搜捕;有骗子将白猫染成红色装名贵极品猫,再故意制造噱头卖高价,然后逃之夭夭。

八月二十三日,陆游的船到达鄂州,泊税务亭,这是个热闹的地方,商船客船,不可胜数。夔州派来迎接的士兵当日即来参见陆通判,夔州越来越近了。

在鄂州的七天时间里,有两事可记。

观大军教习水战,这场演习,让陆游看得心潮澎湃:大舰七百艘,皆长二三十丈,上设城壁楼橹,旗帜精明,金鼓鞺鞳,破巨浪而来,捷如飞翔,观者数万人,实天下之壮观。

长江是天险,但也必须有强大的水军才能守得住防线。南宋政府长期在和金人交战中,败多胜少,但部队的军事训练也不少。周密的《武林旧事》中,水军也利用钱塘江大潮训练,大浪滚滚,红旗招展,冲浪儿的身影,异常矫健。

陆游的心,随着浪花不断飞舞,那颗复国的种子,似乎又茁壮拔节了不少。

自然,黄鹤楼还是要去一下的,尽管已经是遗址了。这一天下绝景,旧传三国费祎飞升于此,后忽乘黄鹤来归,楼以此名。写黄鹤楼的诗文,崔颢诗传得最广,以至于李白都不敢写了。陆游登上石城山的石镜亭,看宽阔的长江,头又转西边,看对岸的汉阳,晴空下视野通达,岸边人物草木皆皆可数,陪同的老吏说,黄鹤楼应该在这个亭子和南楼之间,正对着鹦鹉洲,但楼已废,只剩石刻了。

虽是遗址,并不妨碍陆游的想象,孟浩然和李白,似乎就站在他眼前,两位大诗人诗意送别的情景,活灵活现:黄鹤楼下,开元十八年(730年)三月,草长莺飞,江风依然有凉意,李白有些醉态,紧握孟浩然的手不放,说,老朋友啊,您这就要走了,我的心也会随着江水和兄一起去广陵的。孟浩然拍拍李白的肩膀连连说,老弟,我们还会再见的,会再见的,小别小别。车轱辘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船夫都在催了,官人,可以走了,此时日光正好,行船舒适!嗯,虽然两人都是特意赶了好几天才到这里相约的,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此别过吧,一切保重。两岸葱郁的青山,宽阔的江面上行船不多,孟浩然的船快速下行,远了,又远了,渐渐不见踪影,只见长江水静静向东流去,李白才怅然转身。

李白和孟浩然友谊的小船,早已“孤帆远影”了,陆游心里“故人西辞”也默念了好几次。四百多年的时光,倏忽过去,眼前的长江水依然滚滚东流,陆游想着后面的行程,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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