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京城
等待的日子如白驹过隙,勉强凑齐路费,转眼就要出发了,这一天,是乾道六年闰五月十八日。江南的六月天,酷暑的前奏,闷热交加。傍晚时分,一只大船从鉴湖边出发,开始了漫漫的入蜀行程。此去经年,不会有虚设的良辰美景,有的只是困苦和艰难,陆游的心里已经有足够的准备。今日只是启程,此刻,他的兄弟们,正在法云寺等着他,为他饯行。在法云寺住一夜,次日正式出发。
想当年,高祖陆轸舍宅为寺,这里就成了陆家宗族的精神象征,高祖曾在此辟谷炼丹。在陆游的脑海里,高祖是一个隐约的形象,这位隐逸超脱的高人,神龙不见首尾。他也想学高祖,可眼前这一大家子,他得负起责任,先过好踏实的世俗生活。法云寺一夜,除了长兄陆淞在京城临安外,老二陆濬,老四陆涭,应该都在,他们喝了酒再喝茶,灯盏的油添了再添,抵足卧谈,谈官场,谈时局,谈朋友,如幼时玩耍般亲密。他们都知道,世道艰难,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索性不睡了,五更就出发,星辰挂满天,地气尚微凉。二哥和四弟一直在叮嘱老三:务观,珍重呀珍重,酒少喝一点,下笔要慎重。他们太知道陆游的脾性了,直爽、认真,弄不好就得罪人。
我会谨记兄弟们的嘱咐!陆游高声回应,声音穿透漆黑的夜空。
起始的行程轻松愉快,不少朋友都来送行。天亮的时候,已经到达柯桥驿馆,在此一边用早餐,一边见送行的朋友。大家吴侬软语,珍重声声灌耳。中午至钱清驿,在史浩丞相建的亭里吃中饭,和各位送行的朋友告别。望着“钱清”两个字,陆游浮想联翩:东汉的会稽太守刘宠,政绩显著,受皇帝褒奖,奉调离任,当地百姓感念其恩,持钱送至西小江边,刘宠执意不收,后为不弗百姓美意,只取一枚钱,并随即将钱投至江中,江水顿时清澈见底,“钱清”因此得名。刘宠的形象渐渐明晰起来,廉洁奉公,勤奋工作,爱护百姓,应该是做官的职责所在,陆游心里坚定地认为。
这一天傍晚,陆游一行到达萧山县,入住梦笔驿,这是萧山县最大的中心驿站,来往客人繁多。驿站旁有觉苑寺,就在萧绍运河边,此寺因江淹而著名。
说起江淹,这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因为他一个人占着两个成语:梦笔生花、江郎才尽。江淹在此是笔生花还是文才尽?自然,人们相信笔生花,尽管一般人都认为,江淹做梦的地方在南京的朝天宫(治山)一带,那里以前有一个古驿站。但是,萧山县江淹的传说也历史悠久了,至少陆游那个时候,这里就叫梦笔驿了。《嘉泰会稽志》卷八如此记载:
觉苑寺在县东北一百三十步,齐建元二年,江淹子昭玄舍宅建。会昌废,大中二年重建,赐名昭玄寺。祥符中避圣祖名,改今额。寺有大悲阁,熙宁元年沈睿达为之记,又作八分书,寺额四字笔意极简古。阁后壁,有毗陵戚舜臣水戚氏以画水名家。
陆游看着那些碑和字,都极喜欢,再看戚舜臣的画,也感觉如涛澜汹涌,让人害怕。有人说戚舜臣的画是印版式的死画,陆游认为这个评价太过分了。
大诗人到此,客人陆续上门,县丞来了,县尉来了,更重要的是,老师曾几的长子曾原伯就住在这里,而且,曾原伯的长子曾槃,此时就在萧山县做县尉。老朋友相逢分外亲,陆游到曾原伯家里饮酒,喝到了二更才回官驿。刚回驿站,曾原伯又赶来,两人就一起坐在驿门口再聊天,月如昼,夜微凉,但两人的心里却热乎乎,不时地沉浸在往日的快乐时光中。
四更时分,船夫解开缆绳,船往钱塘江的西兴渡口进发。天亮了,今日好天气,江平无波,船顺利过江,到达京城临安。在仙林寺喝过茶,陆游直接从运河坐船出北关,干吗呢?他急着去见大哥陆淞。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陆游一直在京城逗留,八年没来了,朋友也多,都需要走一走,会一会。在大哥家住了四天,叶梦锡侍郎请喝酒,国子监芮国器监官请喝酒,族兄陆仲高、著作郎詹道子、编修张叔潜陪同,和仲高同游西湖,逛寺庙,检正(宰官,督中书门下诸房吏人公事)沈持要请喝酒,太常侍少卿赵德庄陪同。
陆游没有细写与大哥的交流,或许,大哥交代的话,与法云寺中二哥、四弟嘱咐的话应该没有大的区别。陆游十二岁就补登仕郎,大哥和他一样,也是以祖荫恩补通仕郎,有了这个身份,就可以官员子弟的身份参加考试,比起千军万马的民间初选,还是有不少优势的。陆淞历秘阁校理、工部郎中、知辰州,官至朝请大夫,淳熙九年(1182年)卒,时年七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