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像个探子似的来去无踪。它把人类提到了灾难上。庚子伊始,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年节少了欢乐。唯有人性中的爱,是心里感受到唯一的温暖和亮光;唯有医护人员的身影,令人心里慰藉。他们以生命拯救生命。他们的情怀和独一无二的爱,不仅宽慰人心,更让人心生温暖。
在辽阔的土地上,病毒在肆虐。地处祖国边疆的云南,共派出了七批医疗队伍驰援武汉,其中,第六批医疗队去的是处于“风暴中心”的武汉中心医院。
一 江路行
没有你,我们将怎样生活和哭泣。(勃洛克)
在激发和鼓舞人类的无畏精神上,没有哪种动力比爱和感动的作用更大。这是我了解了云南第六批驰援医疗队后深切的感受。它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先得从队长李伟说起。
李伟个子不高,精瘦,给人的感觉亲切、温和、坦荡、自信。他让人能够强烈地感受出他在几十年事业上孜孜以求的激情、愿望和热血。在他讲述整个抗疫过程中,我发现他似乎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另一颗心宽容。他供职于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这是云南省最早的中国人自办的省立医院。那是1932年,在龙云夫人李培莲的协助下,云南省府主席龙云主持建立的,然而,这个聪慧的女人却因难产逝世。在龙云的一生中,李培莲是他最挚爱的女人,夫人之死,与云南的医疗条件落后有很大的关系。为了改变云南医疗现状,同时也为了完成夫人的遗愿,在当年十月的省府会议上,龙云提出成立省立医院,经费由李培莲生前的首饰中捐献5万、省库拨出10万。1939年4月1日医院竣工,结束了云南无省立医院的历史。
李伟于2020年2月16日抵达武汉。武汉,可以算作是他的第二故乡。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在此读博求学。在飞机上,他脑子里已基本形成了一套关于队伍的体系构架。抵达武汉后,内心的情感和疼痛让他难以入眠,他提笔写下了到武汉的第一篇日记。日记里记忆和现实被撕裂。直到深夜三点,他才睡下。仅仅休息了两个小时,他又起床投入了工作。面对现场的基本事实,他只有更清楚环境和实质性,才能采取行动。这让人想到卡夫卡的一句话,“跟世界决斗,你永远应该站在世界这一边。”
是的,“站在世界这一边”才能更准确地了解事物的本质,更清晰地把握事件的核心,才能不完全受控于自己的直觉和决议的冲动。
2月19日,整个第六批驰援医疗队147人抵达武汉。目标具体而明确:既要打胜仗,又要零感染。于李伟而言,到底如何打造一支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铁军”,如何救治患者,如何保障队伍安全,如何为人民交上一份答卷……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重复重复又重复。最终,他找到了精确、明朗、与目标形成直线关系的方向。
说起来似乎不复杂,就是彼此之间的尊重。
采访片区护士长蔡警时,半个小时里几次中断,原因是说起当时的场景她无比感动。她说她亲自整理过被病毒夺走生命的人的衣物,她不得不强忍哭泣。可是,越忍,心里越难受。但是,在医院里,她又不能倒下去,无论如何都得挺住。
生命之轻、死亡之重悲怆地交织在一起。她们的挺住,是患者眼里的灯塔,是光,是患者心里的后盾和安抚剂。
作为驰援武汉的云南省第六批医疗队,所去的地方,是武汉的中心医院。曾经,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
屹立在长江之畔的武汉市中心医院,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一所融医疗、科研、教学、预防、培训为一体的大型现代化三级甲等医院,分为南京路院区、后湖院区及谌家矶医养结合示范院区三个院区,有各级各类医联体成员单位38家,建筑面积达20多万平方米,职工4000多人,床位近3000张,内设有41个临床科室、7个医技科室、25个教研室和1个武汉市肿瘤研究所。同时,它还是以“心血管疾病诊疗中心、肿瘤诊疗中心、妇科疾病诊疗中心、糖尿病诊疗中心”四大中心为龙头的重点专学科群,且重点专科数量和级别都位居湖北前列,综合实力位居全省大型医院第一方阵。它构建的医疗健康大数据应用体系、智能管理和服务水平位居国内先进水平。
然而,要救治病人,防护是重中之重。越是细节越需要做到位。女医护人员,为了减少感染,去除所谓的“易感区”,全都心痛地剪去了自己的一头美丽长发。
二 看天的街道
我戴着水浪的帽子,我戴着漂泊的屋顶。(海子)
灾难带来的,是每个人的伤痛和承受。
所以,在地平线上的苍生,只要能看见天空,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能有一块自由行走的地方,就会感到内心的辽阔。
隔离口罩很闷,脸上印记很痛,肚子饿了忍着,口渴了忍着,甚至于想上厕所也得忍着。为了尽可能地不上厕所,有时三四个小时前就开始禁水。但是,防护服下,汗水还是不断浸湿再焐干,焐干又浸湿。还有护目镜下的眼角和鼻梁,由不舒适到难受再到麻木。戴着N95口罩,为了呼吸不得不张开嘴巴。穿上防护服,走路得小心翼翼,说话也得慢悠悠,甚至于多说上几句话就会喘息。
这些身体的苦楚,他们能坚持和克服。
但是,作为亲临者的他们,一天常在的只有病区和驻地两点一线的地方,而在驻地,医护人员之间不得见面。只要一到酒店,就只能一个人独自待在房间里。
在他们管理的病区,有一位危重症患者,一直处于随时监测状态。突然之间,病人病情进一步恶化,医护人员立即展开抢救。可是,他们还是没有阻止死亡的魔爪,患者监护仪数据中的心电图,由曲线变成了直线。
他们只有无奈的眼神和泪水,只有无助的伤痛和叹息。
很多护士说,长这么大以来,这是他们泪水流得最多的一次。各种感动,患者对他们的感激,有时一个眼神,有时一句话,他们的眼泪就下来了。有时,想起出发时与家人告别的画面,亲朋好友小心翼翼的叮嘱、祝福和期盼他们平安回家的眼神,泪水也会不自觉地哗哗淌下来。
在平常工作中,他们都是业务能手,而在封闭的环境、厚重的防护服下还戴着双层手套、护目镜,各种操作难度增加了不少。他们还得替代家属对患者进行照料,给患者打开水,协助患者洗脸、漱口、擦手、喂药、吃饭、起居。他们的细致,感动着每位患者,而患者带着颤抖和哽咽的一声谢谢,也深深感动着他们。
他们也有着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有人失眠,有人害怕,有人恐惧,有人焦虑。而他们缓解劳累、压力和紧张的方式,只有下班后给家人打个电话,也可能是顺畅呼吸到新鲜空气。这已是他们感受世界美好的方式了。
在酒店旁边,有一条步行街。李伟协调了当地指挥部,让每个队员下班回来后可以到步行街上走走。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当地党委政府支持,为了安全,还专门派出民警在街道的两端站岗。是防范有他人的靠近,也是为了保护医护人员。这种相互的温暖,让每个人感动在心里。这不仅是一份关爱,更是一份尊重。
电话采访过云南省第六批护理组二片区护士长惠素琼。从声音里听出她是一个开朗的人,可一说起武汉病区的事情,就分明感受到了她声色的变化。她说在护理期间,她们关注到了每一位患者的情绪。她们把地方传说、歌谣和故事,一起传递在患者间;制作心愿卡,让患者们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竭尽全力想方设法去帮助他们实现。没想到的是,更多的患者心愿卡上写满的,是对医护人员的感谢和祝福、期盼她们早日回家。
惠素琼说,以一个工作多年的医护人员的感受,这是她体验过最和谐的医患关系。医护和患者,都是把对方放在心底。
或许,这就是爱的光芒。
于患者而言,措施和关爱都极其重要。接管了病区后,云南省第六批医疗队除了以自身扎实的专业技术、精湛的护理操作作为结实的基座,重要的是把人性中所有的美好,都尽可能地释放出来!在交接班时,会一一把所有情况告知接班的人,比如患者的身体情况、心理情况、情绪,所经历的事。交班日志上的文字,散发着内心所有的爱:23床患者中午想吃一个苹果;45床患者的儿子也在被隔离,多给老人沟通及安慰;19床患者的心情有所好转,再多陪陪她,让她快乐起来;27床……
真是一枝一叶总关情。
每天医护人员进入病区听得最多、最暖心也是最感动的声音,就是“谢谢”。这是在我采访到的医护人员中他们感受到的一种共情。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开始情绪很糟糕,护士在给老人护理时,耐心地听老人讲他的家人、他的种种经历。老人在讲完一些不咸不淡的话语后满脸老泪,说心里想着的话憋得难受,有人能这样陪着、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他非常感谢。好半天,老人声音嘶哑着挤出一声:“谢谢!”在场听到这两个字的医护人员,鼻子都酸了。
“谢谢”,所有的情愫都化作这两个字。实际上,这是他们最朴实和真挚情感的表达。在患者心愿卡上的话语,写着的都是祈望的心声。当护理人员一一贴在一面墙上时,一面心愿墙上出现各种美好的祝愿和对明天的希望时,患者们笑了。而医务人员,却哽咽了。
三 冬天的汗水
这些星星生活在大海中,就像数不清的鱼群。(叶赛宁)
个人力量或许是微弱的,但是,团结一致的力量却十分巨大。
我在采访中获得的最大感受是,“铁军”是练兵锻炼出来的,更是实战战斗出来的。钢铁般的整体锻造了钢铁般的个体,与此同时,钢铁般的个体也合成了钢铁般的整体。队员之间,都相互关心地说:“你有什么不适就告诉我,我来帮你。”“有事一定要说,不能硬撑。”每治好一个病人,看到患者出院,他们就满怀欣喜,所有的苦累全都会化作感动和泪花。
或许,每一个温暖的人,都是对方抬头想见的天空。
云南省第六批援助湖北医疗队的驻地和支援的医院(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接管的是后湖院区发热一区的四十个床位。病房里由于没有家属陪护,而护工的所有事情、患者的生活护理都需要护士来完成。加之病人在不同的病房里,所以他们要一直不停地来回走动。
为了让每名队员都掌握感控知识、保护自己、治愈患者,专业基础知识、新冠肺炎诊疗方案、防护用品穿脱、职业暴露流程等培训内容就达二十多项。医护人员对待患者如同大人对待孩子,比如每次打针时,她们会关切地对患者说:“由于穿防护服的笨拙,可能操作不会像平时那样轻车熟路。”
患者的回答立即就会感动着她们:
“没事,我不怕疼,你们丢下家人,用生命来保护我们,会有你们疼吗!”
“戴着眼镜又戴着手套肯定不好打,没事,一针不行打两针啊!”
“你们都是天使,你们是我们的守护神。”
“谢谢远道而来的天使们!把我们从生命线上拉回来,祝福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完成使命,武汉人民永远记得你们!”
“你们太累了,看得我心疼。”
……
没有医患矛盾、对抗,只有相互理解、体谅。
四 人类的良心
善的光荣是在人们的良心中,而不在话语里。(托尔斯泰)
云南省第六批医疗队曾有一个中班的医护人员下班后,已是晚上九点过。由于肚子饿,他们就在车上讨论上班前要吃什么、下班后要吃什么,不然会低血糖。有人才说到下班的时候最好吃块巧克力,开车的师傅立即接话,若需要巧克力或其他食物就告诉他,他下回帮他们买了带在车上。
还有一位女公交车师傅,每次医护人员上下车时都会听到她说:“你好,辛苦了!”“慢走,拿好东西,你辛苦了!”曾有一次,她在等待医护人员时,扑在方向盘上睡着了,突然被闹铃响起的声音震醒,看见医护人员已坐在车上,她感到非常抱歉,不断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你们辛苦了,让你们坐了等着!”
民众也一样。医护人员的衣服晾在阳台上,遇上下雨,小区的居民看见了就隔着窗户喊:“医生们,下雨了,赶紧收衣服!”
由于高强度的工作,队员里的小张腰椎间盘突出症的老毛病又犯起来,在本地网上求助快递小哥帮买护腰腰托。让他们难以想象的是,十多分钟后,全新的腰托就送来了。然而,当他正准备将钱转给快递小哥时,快递小哥却立刻转过身骑上车子走了,并将十七元的跑腿费一分不少地全部退还。
未曾谋面的做菜师傅和送餐工作者,打电话询问后勤部工作人员饭菜是否合胃口、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后勤处的人明白众口难调,说只要能吃饱就行,没想到的是,师傅竟然了解云南口味,之后的饭菜里多了辣椒。有一次,后勤处还收到一份自热麻辣小火锅,完全是家乡的味道。这让医护人员非常高兴,开心地叫着笑着。但是,大家叫着笑着,突然不约而同地就不叫不笑了,每个人都变成了抽泣。
驻地宾馆前的私家车司机,为了确保队员们出现突发情况时能及时用到车,他们自发开着车来到了驻地酒店前停着,并且吃住都围绕着自己的车子。日日夜夜,车厢便是家,引擎盖就是自己的餐桌。家中父母或妻儿牵挂,打电话来,他们回家人的却是“放心吧,我们吃得好,睡得也好”。
……
说不完,道不尽。每一份感动都如此真诚,每一句话都令人心生温暖。
最令人欣慰的是,医护人员所有的付出终于迎来了雾尽风暖。他们在圆满完成医疗任务离别之际,怀着对武汉人民的感恩与敬佩,在撤离之前,认真地对酒店房间和感控区域进行打扫和消毒。墙上贴的每一个标签,他们都用手指抠了下来,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粘胶的印记。卫生间、走廊,他们用水清洗后又用洗涤剂抹干净、消毒,然后在房间里用小纸条写下对酒店工作人员一直以来的付出的感谢,并告知酒店工作人员:“不愿你们在苦难中再加上辛苦,电热水壶是新的,你们可以放心使用。用手能触摸的地方,我们都已消毒,请你们放心使用。谢谢你们的陪伴!祝福你们身体健康!平安幸福!合家欢乐!武汉的明天会更好!”
或许,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他们小小的心愿能温暖他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走后,酒店的工作人员进入房间看见这一切,感动得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何尝不一样,所收到的一封封感谢信,不仅仅是对一名医护人员、一个团队,更是对云南的感谢,也是对国家的感谢。
采访过无数人。我相信,如果在这里,无论受访者怎样回答,他们都会传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感动、和谐、温暖,人间真情无处不在。人与人之间,每个人的话,都是掏心掏肝的。每个人的行为,都温暖人心。
恐慌。焦虑。惧怕。当这一切过去,在岁月静好的背后,或许每一个人都会感受到:医护人员是人类的良心。因为在面对新冠病毒之时,从未有一个医护人员退缩。相反地,他们都朝着最危险的地方前行。
在这次抗疫中,云南省第六批医疗队所展现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医者仁心和大爱无疆。他们以昂扬的斗志、饱满的热情,形成了一支战“疫”铁军,留下誓言: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从云南走出去的每一个医务工作者,他们代表着个人,代表着云南。他们的行动是云南的行动,他们的故事就是云南的故事。
驰援武汉的第三十天,他们集体在一件防护服上,各自执笔签下了147个人的名字,连成一件防护服的整体。他们是把自身融入社会,是把爱全部托出,是祈望人世间一切安好!如今,这件具有纪念意义的防护服,连同他们在武汉期间所作的台账本,一起放在了云南省博物馆里。那么多的努力,那么多的爱,终究形成一种人间大爱。它让再长的夜晚也终将破晓,让寒冷的冬日成为过去,让惊慌的人们得以安宁。
春暖花开时,他们收兵了。我似乎感受到那种现场的气氛,完全可以想象,在他们凯旋之时,他们的内心一定响彻着:“生活我欢迎你,我将以响铮铮的盾牌向你致敬。”
朱镛:云南昭通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七届全国青创会代表、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曾获云南省作协创作奖、全球华文母爱主题奖、首届滇东文学奖、第十二届滇池文学奖、第二届百家文学奖等奖项。出版有散文集《奔跑的速度》《另一种方式的延续》,小说集《围捕》《小巷里的茶馆》,长篇小说《水灵》。现供职于昭阳区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