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虫,1984年生于山西应县。中国作协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在《诗刊》《人民文学》《扬子江》《文学港》《诗潮》等刊物发表组诗及随笔等。获《都市》年度诗人奖、河南首届大观文学奖、少数花园青年诗歌奖等。诗集《一生此刻》入选2018年度“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参加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第十一届十月诗会等。出版诗集两部。现居成都。
山间来信
吴小虫
《黔西》
一生仅去一次的县城,像一次梦幻之深
在那里停留两日,嗍牛肉粉吃柴火鸡
本地葡萄和外地女婿
应县人和大表姐大表哥
当然,从王步成床前的窗口望出去
县城有种心静如水的品质
微雨飘落房顶、水塘、门楣和对联
水西路上卖菜的理发的开店的
早晨蹲在门口刷牙的男人怔怔望着你
但这从来没有减缓共同的隐衷
带着热望从老旧泥泞的日子脱身
一点一点,县城迟钝地更新
更多时候是深夜的烙锅灯火阑珊
连接血脉与河流在近期的暴雨流淌混浊
庞大、干枯、无情有情、花儿野树
水西公园去过了,观文石塔粗壮擎天
塔身刻着些乱字:鹿晗我爱你
当我们拜过观音阁、奢节衣冠墓
总觉得什么力量将这里笼罩庇护
而散落地躺着玩手机,老太难听的歌嗓
有益身心——在新城片区的珠宝店中
紧跟时代——活着必须适应
那日在大街上走得有些累了
洗脚的技师早早辍学而手生地
按错命运的穴位不停说着对不起
当然,对于其他人,清对淡薄对浓
我早晨的情欲在县城不恰当地充血
似乎人生终找到了飘荡的归计
《山间来信》
1756年后的卢梭,神情并未放松
他迁居乡间抄写乐谱
这是个乏味的工作,他的脚
终于跟上灵魂的羽翅
有一天早晨,他起床
对着镜子赞美自己,一点都不夸张
他在长满庄稼的小道来回
不和那些远在天边的云彩对话
一个外国人,居然也讨厌肉体
在舍佛莱特集市买下一堆苹果
分给那几个玩耍的男孩子
哦,浪漫主义的彩泡,升上天空
穷困潦倒是应该的,死前被马车撞翻
——是必然的。
《正反》
许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我是在替一只猫或替另一个人活着。
活他们未完成的生命和梦,爱与悲欢
在一瞬间,地水火风
一个事实是,一只猫或一个人
可能在代替我们死去
死去我们的悲伤、寒冷和灰烬
我常常用此反驳自己
就好好地享用现在并以一位死者的心态
从墓地返回的幽灵提醒世界
轻点,轻点,别让天平倾斜
《大叠水或九龙瀑布群》
一生与水有关。海中金命
流淌——流经晋北的桑干河,自我成年
逐渐枯萎——流淌
求学者登上太白山顶,呜咽阵阵
红河古道顺势,让我独自返回
我于母亲的沉睡大地,暮立冬日汾河
流淌——翻秦岭,入长江
在一座古庙中打破自己,流淌
又重新结了新的疤痕
那写诗是做什么呢?问到这个问题已经
太晚了,流淌流淌——
旋涡螺旋、升高,水柱直通乌云
有时就是瞬间,有时又来到曲靖罗平
在九龙河前,逗留,弯腰耍水
明白微弱的灯盏,流淌流淌流淌——
然后,独自返回
《风沙祭》
我的祖先亲人,永远地
沉睡在晋北的土地
永远地分别、怀念和忘记
永远无法回到故乡
以及一条铁路呼啸
要从他们的墓地中穿过
就再也没有了永远——
我的爸爸,去给他们上坟
纸钱点燃了周围的荒草
火势汹涌烧了裤子
他知道,火焰正是母亲双手
将他再次轻轻地环抱
而北方的风刮来刮去
我唯一的记忆,每到春天
从塞外吹到脸上嘴里的
牙齿咬住风沙
没有谁会在意,说话间
就将它啐出并同尘埃
却是湿润的一生,教会我
伏下来看蚂蚁们搬家
这边搬到那边,满心欢喜
关于活着,我永是业余爱好
关于写诗,我知道
就是抱着石头自沉
《身体中的末日》
身体中的末日正悄悄蔓延
一半是近日失去亲人,毫无征兆
寒风刺骨,再刺入内心:
如果明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我们该如何打算
我没打算,也不准备向谁告别
有只小鸟飞落我身上
凭着这种信任,在光芒之中
我还有未绽放的玫瑰半朵
我还有此刻的道路和一起歌唱
《明白》
饿了吃困了就睡,醒后已是
下午五点,一种空度时日的罪恶
是谁赋予了我这种念头
我想起重庆的老兄李文武
读了他一组新作,完全在裸奔
修辞,对于他好像耻辱
要展现自己的柔情和混乱
夜里起来小便,对着月亮抹两行泪水
前几年,他每喝必醉
也必然把空了一半的床留给我
冬日早晨天蒙蒙亮
穿过曲折窄小街道,我挤车回华岩
并不知道一个瘦弱秃顶且离异男人的心事
如今他又找到了爱情
小酒喝上,朋友圈恣意洒脱
而我要打住对他的叙述,我是说
当年那个我是什么状态
在终于回忆并理解一段往事
却并没有明白
此刻,以及很多时候的自己
《处境》
花朵感受到了冰霜
凝重。像两个下垂的奶
在大慈寺的药师院里
忍着,静立,舒展
保持花朵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