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千多年前的广州沧海茫茫,在波涛万顷的海面上,又有星星点点的岛屿。其中北岸有两个半岛最为引人瞩目,一个是坡山半岛,另一个是禺山半岛。这坡山半岛北起象岗,延伸至如今惠福西路五仙观所在的坡山是其南端。斯时斯地,极目远眺,烟波浩淼、海天一色,帆影点点。魏晋乃至隋唐时期,地势高耸的坡山岸边有一座十分繁忙的码头——坡山古渡,远道而来的蕃舶大多在此靠岸,唐代的“蕃坊”就在其身后。惊涛拍岸古渡口,海月一片挂长松。
今天广州老城的心脏部位几乎都是一马平川上林立的钢筋混凝土,唯独“坡山古渡”遗址上的它,仍在令人拍案叫绝的隆起“高堆”上,仙气氤氲,安然无恙地孑立于老城中心车马辐辏、民居鳞次栉比的街市。
我轻轻地迈着有些拘谨的步履走近它,这里既熟悉又陌生。问相伴的妻子:“你以前来过吗?”在老城生活了60多年的她摇了摇头。
一声叹息,兴许是惠福路那百年古榕的荫翳,把它包裹得太严实了;
兴许是这里车水马龙、烦嚣市井,遮蔽了榕须飘拂深处的仙风幽隐;
兴许由宋代的十贤坊(今省财厅)、而南宋后期至元代的西湖药洲(今教育路与西湖交界处一带)、而明洪武十年又迁址重建于坡山古渡(今惠福西路),古观几百年三易其址搬来挪去,历经宋、元、明三代折腾得太多,名气不比三元宫、六榕寺;
兴许是近半个世纪以来蓬头垢面混迹于平民杂居中、瑟缩在小学校园里,与世隔绝,香火断灭;
兴许是50多年前越秀山上耸立的著名五羊雕塑取代了它的地位;
“人间自觉无闲地,城里谁知有洞天”,连土生土长的广州人都把它遗忘——
五仙观,广州人的“祖庙”。
二
广州是一个拥有众多神话传说的历史名城,几乎每一例著名的山水形胜都附丽着优美的传说。“五羊衔谷、萃于楚庭”,这个美丽神话更是家喻户晓。
上古时,天空飘来五朵祥云,五位仙人身着五色彩衣,分别骑着不同毛色、口衔稻穗的仙羊降临广州。他们把优良的稻穗赠给当地人,祝愿这里永无饥荒。仙人飞逝,五羊化石长留在这片果真成为岭南最富庶的土地上。
“羊城”、“穗城”由此而名。在神州大地,一座历史名城、国际大都市的别称源自美丽的神话传说,实为罕见。一个没有神话传说的城市,是没有想象力的城市,同时也是一个品位难以升华的城市。
五仙观,有幸成为这座城市美丽传说的载体,放眼广州,舍此还有谁敢承领这份殊荣?!
三
“五羊神话”究竟传达了上古先人的什么神秘信息,包含着一些什么信史呢?
是那个上古时代姓羋(mi)且字也以羊象形、粤音读作“咩”的北方罗氏部落与东徙的瓯骆越人一起带来了先进的稻作栽培技术吗?
是喻示来自中原的畜牧业(羊)和种植业(禾)所代表的农耕文明,使古越人放弃了落后的渔猎型生产方式吗?
是古文字“羊”通“祥”、“禾”通“和”,因而古越先人们把吉祥与和谐的良好祈盼附丽到“五羊衔谷”的神话里吗?
方家众说纷纭,不论何种版本,隐秘奇诡的情节中总缺不了仙人、羊和稻穗这三个元素,从而留给世代广州人一个永恒之谜——谁牵五羊至广州?
五仙观,你能回答我们吗?
四
五仙观里那个经千万年珠江流水冲蚀而成的凹穴犹在,被美丽神话附会成“仙人拇迹”。小时家住附近,常来玩耍,老人唬哄我们说:“这就是仙人掌啦!”吓得我们直咋舌——一个拇指大得可放下一张大床,仙人肯定比五层镇海楼还要高!
倒是那个悬于“岭南第一楼”重愈万斤、“扣之声闻十里”的明代铜钟,虽与五仙扯不上干系,却见证了600多年来羊城的日渐繁华、巨变沧桑——今天“坡山古渡”已远离珠江岸线1000多米了。
古碑漫漶,锦鳞穿梭,钟楼高耸,古观的亭廊馆殿、古树清池侍弄得倒也别致,滚滚嚣尘中难得有了这么一处福地清幽。
当代雕塑家之手总算把仙人、五羊和稻穗形象地固化在石头上,从此传说不再苍白,神话也不再虚渺了。
五仙观,重沐盛世之光。
五
五羊传说从来就不具图腾遗孑之义,但它早已升华成为广州人的一种情愫,也隐含着一部有待羊城子孙们去不断解读的信史。曲廊翠绕,隔叶鹂鸣,56位南粤先贤们与古观为邻,殊勋厚德,滋润天南。于是民间传说,先贤史绩,圆融一统,韵脉相连,这里将更多地凝聚和承载羊城的人文精神。
“石今在琳观,仙人去无迹”,那是古人的咏诵。今天那五头据说“津润生烟”的石羊也都不知所踪了。
五仙观,你将为广州人文精神的薪火相传肩负起多大的历史责任啊!
写于2005年
伍嘉祥,满族,文化学者,散文作家,旅游策划及文化传播资深人士。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旅游文化传播协会常务理事,广东民俗文化协会理事,广州市滿族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在国内大陆及港澳地区报刊发表论文及散文200多篇。著有《无为而歌》《行成于思》《多彩海丰》《从化行》等多部散文集和旅游文化书籍;主持编纂、编撰《驻粤八旗史料汇编》、《花城旗语》、《粤海滿韵》等满族文史研究学术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