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头顶的杨树除了轻摇,不再冷峻地默不作声,而是用密集的“唰啦啦”欢快应和着,昭示芽已成叶。随后,草木葱茏,清风清扬,将夏天谱成了曲。
这曲,浪漫、诗意,混着花草香、虫鸟鸣、风雨声、烟火气。我也被鼓动起来,衣衫薄,心飞扬,在火热的时光里,将耳朵交予天籁。
居住的小城,小到可以人鸟群居,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夏日清晨,被远山近树传来的“叽叽喳喳”的连绵鸟鸣唤醒,并不恼,反而在习习清风中,乐悠悠地闭眼辨识着是黄鹂还是麻雀,是孤鸣还是合唱,是悲伤还是欢悦。
可辨来辨去,却被鸣声纷繁乱了方寸。不辨也罢,聆听静享就是了。只听得,那鸣声或引吭高歌,或低音回旋,或单声悠长,或连声婉转。虽看不到鸟的踪影,听不懂鸟的语言,但这真是最动听的音乐,是故乡童年记忆的回响,只觉得浑身每个细胞都跃动起来,循着鸟鸣的方向和节奏,自由奔跑在小城。
蝉声常在午后响起。随夏而生的蝉,不知栖在哪棵树上,也不知是否因难耐酷热而长鸣。反正,我只一听蝉声荡漾,便觉热浪来袭,久了竟听出些“岁月已逝”的哀叹。我也曾是头顶骄阳,穿林寻蝉蜕的顽童;也曾是听着蝉声,树下苦读书的少年。然而,此时这蝉声在我心中却无半点波澜。偶遇一孩童,兴奋地拣起一只落蝉,摇得直响。我会意一笑,如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穿城而过的大河,涨了体量,“哗哗”的流水声变得浑厚沉闷了许多,有了奔腾的气势。黑夜,我不敢靠近,只远远地静听“水声伴蛙鸣”。那呼朋引伴一起欢鸣的青蛙,该是藏在芦苇、水草间,或趴在浮石、沙滩上,仰起脖,鼓着肚,唱出从蝌蚪变青蛙的欢歌。
在池塘、在溪畔、在稻田,农村的青蛙,躲在隐秘的角落,用花腔高音在乡村夏夜鸣唱,连那些吵嚷不休的孩子们也甘拜下风。城里的青蛙,应该如我一般,也是被流水从农村携来栖居的,我听着蛙声,身未动,心已回故乡。
在单位值夜班,千防万防也未能防住从门缝挤进的蚊子。夜深,想静心入眠,怎奈那“嗡嗡”的蚊声,却被寂静无限放大,搅得人心烦意乱。偌大的房间,寻它不着,只得用毛巾被遮了头脸,辗转反侧,不知何时入睡。
次日,提早点燃蚊香,青烟缕缕间,蚊声不再响起,却又不知何时跑进一只蟋蟀。那“唧唧吱吱”的叫声倒也悦耳,虽一时无法安眠,却也乐意与其共处一室。它应是躲在柜子底下的角落里,不停地摩擦双翅,举办它的“独奏音乐会”。我边听边吟宋代刘攽的“墙根蟋蟀近床鸣”,且在这时断时续的鸣声里思绪飘远。
雨是夏的常客,且暴风骤雨居多。“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在头顶竟张狂成“咔咔”的炸响,火龙般的闪电曲曲折折,也似带着声响。“呼呼”的风声由疏到密,吹得枝叶“哗啦哗啦”左摇右晃。豆大的雨滴敲得雨棚、玻璃、大地“叮叮咚咚”直响;大雨很快来了,还夹着冰雹,“哗哗”的雨幕将天地连接,驱散了行人,模糊了万物。我躲在安宁的屋内,听着风雨,望向混沌的窗外,不由担心,担心有人困在暴雨中不得归家,担心庄稼被狂风冰雹击得一片狼藉……
雨过,地面淌起“哗哗”的小河,不知流向何方;屋顶积水顺檐“滴滴答答”汇入小河。出门的人们,见面时谈论着这场雨的大小,致灾的情况;车轮“唰唰”地腾起一道道水浪,又瞬间落下,消失。
当然,夏雨并非都是这般暴脾气,也有温和的连阴雨,下下停停或昼夜不歇。此时,我愿独坐廊下,捧书闲读;或望着街景,静心听雨。因这极具画面感与韵律感的“雨打芭蕉”,我竟感觉雨落敲响的所有,皆是翠绿芭蕉,皆是人间美好。我更愿与家人在雨声的协奏下,奏响“锅碗瓢盆交响曲”,继而如白居易那般“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
早市趁凉快开得早,却没有一声从街巷传出的吆喝。无声亦是繁华,挨挨挤挤的摊位就在那儿。卖西瓜的大叔,托起一个硕大的西瓜,在耳边敲得“嘭嘭”响,似在说“不沙不甜不要钱”。卖鱼的大哥,用网兜儿搅得鱼翻滚水声响,似在说“水库新捞的鱼呀”。卖油条的大姐,用长筷夹起“嗞啦”作响的一根根金黄油条,似在说“刚出锅,香得很”。他们啥也没说,却又说了一切。只听得“吱”的扫码声,收款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开启寻常百姓殷实饱暖的一天。
夜市趁凉快收得晚,人声嘈杂中混着音乐、欢喜与惬意,全是值得珍惜的人间烟火。烧烤摊前,彩灯闪烁,歌声悠扬,三五好友围坐畅叙过往,憧憬未来。录制视频的人,在夏夜星空下高歌一曲,偶有跑调也罢,自娱自乐图个开心。摆地摊的人,或默默不语,或快人快语,不知从哪儿来、卸下什么身份,聚在昏黄的街灯下,融入夜色里。
夏声里,激情起闲情亦起,我们都是盛夏之声的聆听者,亦是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