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了
张二棍
无山可落时
就落水,落地平线
落棚户区,落垃圾堆
我还见过,它静静落在
火葬场的烟囱后面
落日真谦逊啊
它从不对你我的人间
挑三拣四
请继续欣赏二棍的诗。
▌茫然书
窗外哀乐,丝丝缕缕
越要拒绝,一些事物就会越清晰
仿佛每一件乐器,都是冲着我来的
仿佛我就是出席葬礼的人
却不知该向哪里参拜
禁不住,对着镜子
鞠了一躬
▌疯子
他睡了。此刻是良辰,夜风如抚
白天,被石块砸过的那些伤口
在月光下,正在秘密集结成花园
结一个痂,也是开一朵花
他能闻到,自己的芳香
并愿意,散发给我们
▌大风吹
须是北风,才配得
一个大字。也须是在北方
万物沉寂的荒原上
你才能体味,吹的含义
这容不得矫情。它是暴虐的刀子
但你不必心生悲悯。那些
单薄的草,瘦削的树
它们选择站在一场大风中 必有深深的用意
▌故乡
我说,我们一直温习的这个词,
是反季节的荆棘。你信了,你说,
离得最远,就带来最尖锐的疼
我说,试着把这个词一笔一画拆开
再重组一下,就是山西,就是代县,
就是西段景村,就是滹沱河
你点了点头,又拼命摇起来,摇得泪流满面
你真的沾了一点点啤酒,在这个小饭馆
一遍遍,拆着,组装着
一整个下午,我们把一张酒桌
涂抹得像一个进不去的迷宫
▌乡下,神是朴素的
在我的乡下,神仙们坐在穷人的
堂屋里,接受了粗茶淡饭。有年冬天
他们围在清冷的香案上,分食着几瓣烤红薯
而我小脚的祖母,不管他们是否乐意
就端来一盆清水,擦洗每一张瓷质的脸
然后,又为我揩净乌黑的唇角
——呃,他们像是一群比我更小
更木讷的孩子,不懂得喊甜
也不懂喊冷。在乡下
神,如此朴素
▌石匠
他祖传的手艺
无非是,把一尊佛
从石头中
救出来
给他磕头
也无非是,把一个人
囚进石头里
也给他磕头
▌独行记
既不能尾随一只受惊的昏鸦,返回到
冷峻的树梢上。也不能随一头
迟缓的老牛,返回到四处漏风的栅栏中
天就快黑了,田野里只剩下我
踉跄独行。我是一团
跌跌撞撞的鬼火,来人间省亲
却一步也不敢,在灯火辉煌的地方
穿行。我怕亲人们,哭着辨认出我
更怕,他们说说笑笑,没有
一个人,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