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是瓜果的盛季。虽然天气走向炎热,但是人们会用食品的方式保持身体的清凉平衡。比如很简单,就是多吃些瓜果,可以补充身体的水分和维生素,一个很寻常的举动,就是将瓜果放置在水中一段时间,降低瓜果本身的温度,吃的时候,清凉带走体内的热量。且很多夏日的瓜果性凉,清火消暑是绝佳。
这种饮食习惯非常自然而古老,因为中国是著名的农耕国度,已经无从考证这种是起始于那一年。原始社会也会吃瓜果,只是将瓜果放置水中浸泡,还是颇有一种生活的窍门和仪式感。
最早出现浮瓜沉李文字的是三国时候的曹丕,他仲夏五月写给同学的信里说“ 驰骋北场,旅食南馆, 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 。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
说我们曾在一起学习骑射,住宿在南馆,仲夏的五月,将甜瓜浮在清泉里,将红色的李子沉在寒水里。白天大家都避暑,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一起坐车,在月光下游历后山后园。
这是一段少年时期和同学无拘束的浪漫时光,那时曹丕还不是太子和帝王,是曹操的长子,名门公子,和他一起读书的也是贵族。
这个学生时代生活细腻的场景,被他用书信自然记录下来。又一个仲夏到了,同样的场景和暑热会勾起回忆。他写得非常真挚自然、
浮瓜沉李的文字肯定不是曹丕首创,只是在那样的月色和暑热里,这样细节的生活美,还是打动了热爱文字的人。
浮瓜沉李,应该是民间的口语,因为曹丕的诗文,不是很多人都看得到。
“暑盛静无风,夏云薄暮起。
携手密叶下,浮瓜沈朱李。”魏晋 · 无名氏 《子夜四时歌 其九 夏歌二十首 》
在魏晋南北朝一首夏天的民歌里,女子写了和丈夫在夏天恩爱亲密相处的场景。
盛夏暑热,到处都没有风。只有黄昏是时候,天边有云彩升起,带来一点点风。
我和你牵手在庭院的树荫下,用井水,浸泡瓜果,看着水盆中浮动的瓜,沉下的红色的李子。
这里写了夏日消暑的庭院家常美。那时西瓜还没有在中原流行,夏天的瓜多是白瓜,青瓜,甜瓜,但无论如何,被水浸泡的瓜果,呈现水漉漉的清凉感,无论红白都特别清凉养眼。
恩爱夫妻,一起在黄昏里,泡弄瓜果,有种夏日清凉的旖旎生活美。
可以看到浮瓜沉李在民间就是一种夏天消暑的方式。
“王程书使前期促,他日应知举鞭速。
寒水浮瓜五月时,把君衣袖长河曲。”唐 · 韩翃《 送蓨县刘主簿楚 》节录
正是浮瓜沉李,舌尖上的美好,多开始于仲夏五月,所以往往浮瓜沉李,代指五月。
唐朝的韩翃送一位朋友去远方作幕僚,两个人友谊深重,又在此时不得不告别。
所以设宴款待践行,席面上自然有此时的瓜果。
我知道,你已经被催促启程,我也知道你和我依依不舍,但是我更祝福你快马加鞭。
这冰凉的井水,浮着可爱的瓜果,正是消暑五月的时候,本来我们可以相处更长的时间,但是此时却要和你分别在黄河边上。
这也是表明了友谊的深重,若无前途之事,大家会一起像曹丕一样同游同住,把五月的日夜过成一起吃瓜一起夜游的美好。
但是人生是这样的,不可以总在时光的岸上不长大,做人生和世事悠闲的看客。少年吃瓜看天下,成年自己就是天下的一份子,被吃瓜。
“雨过山前翠欲飞,水云高下正含晖。
鱼跳细浪千花碎,蝉倚清阴一嘒微。
沈李浮瓜吟齿尽,清风明月满船归。
超然不负寻幽兴,拂得荷香在葛衣。”宋 · 袁默《 与刚中适甫游惠山 》
有子三人,仲夏游山,这是夏天登临消暑的快意。
在山上看雨过前山,翠木摇曳,看水去云回,太阳从云隙里散播光辉。
在湖中,看游鱼出水,哗啦啦搅动千层细浪,听岸上的蝉鸣发出仲夏的清音。
大家一起吃着浮瓜沉李,尽兴作诗,到了夜晚,在明月清风下一起归去。
三个人此时可谓玩得开心,连回家时,都还有荷花香气,飘动在夏衣上。
这里的浮瓜沉李,当然是此时旅游途中的饮食,哪里都不缺瓜李,但是朋友们一起吃一起玩,那滋味总还是特别愉悦。
“阴洞石床初扫,谁来共饭胡麻。
鸟道新疏碧注,为君沉李浮瓜。”宋 · 释道潜《 夏日山居(十首六言) 其六 》
这是一位僧人,等待着自己的朋友。
在山上,山洞打扫得干干净净,等待朋友一起过来修行吃饭。
那弯曲的山路,如同小篆,是自然写给我们看的最美的天书,雨后山峦,一切新得如同新书图画。
我为了等你来,已经将李子泡在水里,将瓜浮在水中。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啊。
这是朋友的真诚真挚。每样待客的细节都已经亲自安排好。
亲手做的用心做的,总是分外殷勤甜美。
“绿槐阴合正炎曦,高叠盆冰匝座围。
沉李浮瓜清玉槛,水晶宫殿正忘机。” 北宋 · 赵佶《宫词 其五十五》
宋徽宗真是享受型的人才。
当时宋朝的富庶冠盖全球,处在高端的宋徽宗,享受之时,也不忘写诗赞美。
这是他自己的炫耀,非常凡尔赛,超过凡尔赛。
那宫廷之中,槐树阴阴,正抵挡天上的骄阳和暑热。
而宫殿里,无数的冰盆,高高矗立叠放,围在了四面仿佛屏风。
宋朝的皇宫的夏天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冰?那你就小看了古人的智慧。自周朝,皇宫专门备有采冰的凌人和冰箱,将冬天的冰从北方拖来,保管在地窖和冰箱里,供皇宫夏天使用,还会分发大臣,到了宋朝,除了皇宫,已经形成大的运输售卖冰块的产业,平民老百姓都可以买到冰,所以宋徽宗夏天以这么多的冰装点他的宫殿,根本不是难事。
只是这肯定需要大量的钱。
人已经在冰箱里,但是还不忘了,摆上沉李浮瓜,清凉的色彩,习习的凉风。
这样奢侈的空调宫殿,他置身其中间,宛如天上,他什么都懒得想,骄傲沉湎在这别人难以想象的水晶宫殿里。
“汗漫江湖二十年,故园松竹尚依然。
黄鸡绿酒林泉下,沉李浮瓜风月前。
满尺锦鳞堪作鲙,出篱龙笋可供筵。
畲田胜地石陂角,何日休官扫石眠。” 明 · 王琏 《思乡》
一个人在他乡奋斗,尤其是夏天,生活往往不便,若是加上工作不顺,会让人怀念故乡家园的美好。比如王琏 就是如此。
二十多年在外江湖打拼,仕途沉浮,闷热的夏天,更让人添了事累和心累。
他不由得想起家乡的夏天,有松有竹。虽然清贫,但是也是因为偏僻,别有一种岁月悠缓。
可以在竹林边杀鸡喝酒,可以就在宽敞的屋子前,对着天风明月,泡瓜吃李。
池塘里有鲤鱼现杀现做,顺手就在篱笆边折个笋子,就可以炒菜。
哪里像城市里,套路多,出门处处要钱,办事处处逢脸,住的局促,微笑着抑郁。
我什么时候能够不做官,回到家中舒舒服服过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呀。
实际上就算是有故乡家园,明朝的官员也很难全身而退,能够让你轻松回家养老的是少数。因为无故辞官,那也是要受责罚的。参见朱元璋对文官的态度吧。
“水光山色映楼台,浓绿园林绝点埃。
我有浮瓜沉李约,隔江人泛酒船来。” 明 · 邓林《题四景山水 其二》
浮瓜沉李的约定,通常是指的仲夏朋友的聚会。
最新鲜的瓜果,等待故友一起赏夏消暑。
在湖光山色里,楼台四面卷帘,看着雨后的园林,清新美好。
我将瓜果泡在水中,特地等故人来访。
果然,他们来了,他们划着船,载着酒,如约而至。
因为友谊,因为人气,因为主人的诚心,再热的天气,再大的暑气,也消减在这夏日的笑容里,这一片片精心准备的瓜果里。
这盛夏的季节,你和谁有浮瓜沉李约?虽然现在夏夜吃火锅流行,也往往最后,会吃上几片西瓜,几片水果瓣,入口入心清凉。只是大家不要忘了,谢谢款待的你的人,因为那是”浮瓜沉李“的古代友谊的遗存。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