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绿洲
文丨亚 楠
大漠绿洲
黄沙漫漫，这荒芜的世界把生命推向了极致。苍凉是巨大的，仿佛一种孤独，没有人能够真正读懂。
所有的沙丘都裸露着，无边无际。此刻，骄阳用火的激情向生命发出挑战。我不知道，在这人类足迹难以抵达的地方，是一种什么力量把它们改变。
可是那一年，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一个村庄改变了我的思绪。
它遗落在大漠的低洼处，就像一颗纯美的珍珠，孤独却又闪闪发亮。村庄四周荒无人烟，只有连绵起伏的沙丘，恪守着远古的秘密。
一汪清泉在苇丛下缓缓涌动。我看见水塘里，许多小鱼快乐地游来游去。两只水獭正静静地觅食，那旁若无人的神情，似乎这里就是它们的天堂。
房前屋后的那些胡杨，已经微微泛黄。在这寂静的黄昏里，没有谁会来惊醒村庄的梦。只是炊烟已经升起，几只芦花鸡已经跳上树枝，开始酝酿它们的另一部童话。
此时此刻，世界已经沉睡了。而村庄，这只大漠的眼睛，却闪烁着温暖的光……
在路上
仿佛一只鸟，朝远方不停地飞翔。
不在意寒冬酷暑，不在意骤然袭来的风暴，会折断它的翅膀。
也许吧，行走的秘密就在于行走。不去想那些结果，只是默默耕耘——就让幸福、欢乐永远都在行走过程中。
这是一种没有归途的归途。没有起始，也没有结局。只有晨钟暮鼓暗示你，当另一个雨季到来，请不要让自己悲伤。
就这么静静地走下去吧，一年又一年……就像一只鸟，朝远方不停地飞翔。
巴里坤
在巴里坤草原，一只鹰的翅膀可以提升想象的高度。当天山的遗韵弥漫开来，阔大的情思就将延续远古的秘密。
低处的山谷依然开满花朵。那些远古生命，或者一个个流浪的灵魂，都在苍茫天宇下，萃取故乡的温暖，任凭春光濯洗忧伤的灵魂。
我知道，这里曾演绎过摄人心魄的故事。刀光剑影处，战马嘶鸣划过午夜的寂静。那一刻，草原沉浸在悲伤中，只有剑光刺痛了复仇的眼睛。
而巴里坤已经沐浴在曙光里。此时此刻，我看见朝霞澎湃着激情，黎明正撩开大地的霓裳……
车过哈密
夜幕刚刚降临。哈密，一个温暖的名字就这样闯入我的记忆。那一年，我曾想念远方，想象故乡的荷，早已映入多情的山色湖光。
可是呀，西域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牧草肥美，羊群舒展着慵懒的筋骨。唯有一只鹰在空中盘旋，等待着一场搏击到来。
而此时狼群逼近了毡房。这草原的幽灵，风一般，从山谷涌来，又迅疾消失在大山深处。古老的草原不相信眼泪，只有铁嘴钢牙，让英雄的神话流传至今。
雪落无声
西域的雪就这么一直飘落着。寂静而辽阔，有如苍茫之水。
我知道，雪就是我们人类的朋友。它带给世界纯净和明亮。有些时候，雪把最后的柔情交给大地，却把悲壮与毁灭留给了自己。
茫茫雪原上，洁白的思绪飘飘洒洒。此刻，这些雪已经降落，并成为大地上壮美的风景。那无边无际的辽阔，仿佛浩渺苍穹，无尽的乡愁让人刻骨铭心。
可是，假如行走在雪之世界，就不能没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没有开放的灵魂，自由意志，以及那些照亮万物的阳光。
就让莽莽苍苍的雪越过天际，清洁这混沌的尘世吧。
让雪落无声，大地洁净。
斑鸠
那个清晨，一只斑鸠在风中悄然跌落。
这是春天的风，柔软而宁静。可我却不知道，如此温暖的季节，为何又会骤然变冷。
斑鸠是奔着温暖而来的。它在寻求庇护，抑或就在这惊悸的世界进入光明和梦想？窗子里依旧弥漫着美与芬芳。巨大的诱惑啊，你是陷阱还是天堂？
斑鸠从不去想这些，它只是从高空俯冲直下，重重砸在了我的窗前。那一刻，这只昏迷的鸟，被一道善良的目光收回。
关于春天，我只能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比如绿草繁花，比如爽朗的笑声，以及那些澎湃的激情。
我看见的却是斑鸠跌落的那一刻，一双手用爱和悲悯，托起了这只鸟。陡然间，牧歌缓缓升起，仿佛生命已在苍凉的天穹下复活。
可是呀，这只斑鸠毕竟还是悄无声息地走了。
那一天阳光透过云层，把整座屋宇照得通亮亮。在一个人温暖的掌心，斑鸠安息了。我相信它一定能够感受到爱，也能感受到春天的寂静。
都拉塔的早晨
荒原上拔地而起的楼群，延伸着大地梦想。
野兔已经离去，它们把温热的目光都投向了远方。而搅拌机发出沉重的声响，仿佛天山深处阵阵松涛，浑厚而又闪闪发亮。
晨曦微露时，马鹿已经回到了山谷。它们不知道陡然生长的楼群，为何如此美丽。
而初春的都拉塔正焕发着生命光彩。
作为一个通商口岸，这里蓝图宏伟，人气渐旺。我走在湿润的晨风里，群山逶迤，心旷神怡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知道，春天已经来临。年轻的都拉塔生机勃勃，宛若一幅巨大的油画，所有细节都在等待人们去完成。
你看吧，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百花争艳的都拉塔，大爱无疆。
温泉那个地方
科古琴山以西，广袤的田野盛产童话、蒙古长调，以及淡蓝色勿忘我。
而那里的水清澈、透明，就像天空洁净的云朵。
马兰花总是带着童年梦想，清纯，鲜活，只等待把内心的惶惑缓缓漂白。长空蔚蓝一片，偶尔有白云驰过，也恰如游子留下的深情回眸。
东归的壮举已沉淀在人们心底。此刻，只要一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温热我的眼睛……亡灵都已经安息，那血腥的杀戮已成为疼痛的记忆。
而此刻，我在温泉的青青草地上，看到一条条新疆北鲵安静地栖息在溪水中，它们那娇小的身躯，与阳光一样闪闪发亮。
罗布人
他们在苍茫中守望着胡杨。那古老的屋宇被时光打磨，一年又一年，便成了一段苦涩的记忆。那么多风雨，沿塔里木河落下来，一直深入到我的心里。漫漫黄沙侵袭，渐渐地，富庶的村寨便沦为废墟。
从此呀，渔猎为生的罗布人把家园留给了大漠，和记忆……
仿佛一部神话，干枯的胡杨却又骤然生长出了绿叶。
你看，那废弃的河床忽然间注满了水，滚滚波涛，奇迹般唤醒了消失的村寨……
那一年，在罗布人的美丽家园，我品尝烤鱼和各种美味。只听胡杨树飒飒作响，恰似久违的鸟声在大漠里迎来了春天。
可可托海
第一场悄然降临的雪，就已经把可可托海最后的喧嚣彻底埋葬——
阿尔泰山的冬天就这么来临了。白桦林收回忧郁的目光，在皑皑白雪中，静静地等待春天的消息。
来不及南飞的鸟，在背风山谷找到一溪圣泉，暂居于此，安之若素。是啊！在可可托海，寒冷依旧挡不住大地的温情。此刻我看见热气沸腾的水面上，这些鸟驱散了雾霾，也遏制住寒冬的冷漠。
那个黄昏，野鸭们正寻找着回家的路。在苍茫暮色里，归乡的感觉曼妙而又澄澈。啊，可可托海的天空如此蔚蓝，就像无边无际的海洋，所有的生命都将在这里安歇。
我知道这一刻，银装素裹的群山，已经把久违的明亮交给了天空。
无名湖
没有名字，也便少了诸多烦恼。就远离喧嚣吧！远离贪欲和血腥，让自己隐于大漠深处。没有鲜花与掌声，只有一汪清澈的水，润物无声。
你躁动的心渐趋沉寂。君不见多少功名利禄，弹指间灰飞烟灭。但见大漠宁静，仿佛风雨如晦的天空下，蛙声响彻一片。
远飞的大雁啊，是你托起了那一轮夕阳吗？
众多生命都沐浴着你的恩泽，彼此照亮，相濡以沫。不论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我只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你看呀，他们情真意切，不管风吹雨打，总是用火热的心烛照漫漫长夜。
哈巴河的冬天
仿佛雪就是哈巴河的灵魂。
阳光穿过山谷，在季节的转弯处，把寒冷打磨得如此锃亮。
老牧人独守自己的毡房，面对茫茫雪原，他想到了这一年的好收成，喜悦之情映红他青铜般的笑脸。
羊群很安静，它们并不理会严寒多么凶残，只是偶尔抬眼望一下天空，任凭雪花漂白从前的记忆……而这样的时刻，酒和冬不拉就会温暖草原，温暖那些孤独的灵魂。
很难想象啊，没有雪的哈巴河又将会是什么样子。真希望大雪覆盖的山谷，白桦林依然能够轻轻歌唱……
冬天的河流
尽管已是隆冬，白茫茫一片肃穆——却依然有水在缓慢流动。万物都歇息了，这条河仍然用激情抗拒严寒，让古老的信仰直抵内心。大地沉浸在无言中，这使我相信，一切喧嚣都会沉下去，都会在时间的缓慢里化为尘土。或许也会有一些疼痛骤然碎裂……那细小的涟漪起伏明灭，直把思绪带入最初的空阔。
当然我也知道，雪所遮蔽的终将还会回到真实。因为，时间不仅可以疗伤，也能够用恒久的光亮抑制人类的虚妄。而此刻，洁白的雪原上，月牙般的小河呈现了童话质地……这冷艳的蓝啊，是大地在沉思，它就是灵魂安歇的居所。
也不必再等待什么了。如果寂静只是一种内心的沉浮，那么，寒冬便意味着生命的历练和升华。并不相信所谓命运，我只想走进冬天的河流，把人生的重悉数放下。
暮色里的草原石人
苍穹下，你用千年守望等待一次还乡。也等待内心的火焰熊熊焚烧……那些时光的倒影在此逗留，又一次次地化为灰烬。呵，为了不再疼痛，为了草原的安宁，你决绝地让自己浴火重生，然后，用一双阅尽沧桑的眼叩问人间冷暖。
晚霞仍在天边呈现吉祥。这金色夕晖呀，我想，它们也会在草原的苍凉中照亮生命，净化灵魂……而这时，你眺望的远山，河流，劲风中的枯草，都默默不语。
大山脚下，雪的狂澜已嵌入人心。你知道，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却不能在暮色降临的草原，把所有的苦涩都清除干净……
祥 云
那么，我看见的云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初雪的午后，特克斯河执拗着一路狂奔，即使寒风刺骨，也无法阻挡它前行的脚步。而天空显得高深莫测，那湛蓝、空阔、一望无际的视野里，万物缓缓走向了静默。
这时候，一朵祥云飘过来……仿佛一条巨大的海豚，迎着风，逐浪而行。
冰河上波澜不惊。或许，这是一种安详带给我的感觉，没有喧嚣与浮华，只有清冽的诗意裹挟着我，所以也并不觉得孤单——在这里，心会沉潜下来，又将追随晨曦而上升。
那一脉远山，依旧在冬的绵延里守望初心。它雄浑，却又在苍凉中突显明亮。我想，这大约就是云朵此刻的心境吧。
回家之路
一架马拉爬犁在寒冬的雪地上疾速前行。四处白茫茫一片，唯有这架爬犁上，红黄蓝紫，异彩纷呈——仿佛给整个冬天带来了喜悦和温馨。也就觉得，冬日的草原其实并不寂寞、孤单。这时候，马安稳地迈着大步，一路奔驰。此刻他们是进城赶集，还是返回草原另一端温暖的家？爬犁上，两个孩子瞪着好奇的眼——在他们眼中，一切都那么神秘、新鲜，充满了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而那两个哈萨克少女，面带微笑，眼里充溢着幸福和柔情。
这一道靓丽的风景，或许就是草原牧民的寻常生活吧？
亚楠，本名王亚楠，1961年生。中国作协会员、新疆作协副主席、伊犁州作协主席。迄今已在《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星星》诗刊《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200余万字。出版诗集15部。曾获第三届“天山文艺奖”、第二届西部文学奖、首届“中国·散文诗”大奖、第三届星星散文诗奖、第四届《中国作家》郭沫若诗歌奖、第五届《芳草》诗歌双年奖、首届“诗潮杯”世界华文散文诗大赛一等奖，首届“曹植”诗歌奖一等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