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1994年生于甘肃兰州，籍贯天水。曾在新疆教书。现为西北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在读研究生。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潮》《飞天》《延河》《散文诗》《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刊物。
游向月缺
雪，和月光，尽数落满黑夜
在黑夜中点一把火
燃烧山间巨大的彩色云朵
继而，留下袅袅云烟
每个山头，都立着一棵树
指向每个人幸福的彼岸
每个人都不会选择骑一朵云
而是，必以身之汶汶
游向重山隐隐背后的月缺
一个女人就是一根绳索
那年，大雪封山
颠簸的山路白雪刺眼
班车的轮胎拴上了铁链
防止跌下白色的悬崖
我坐在母亲的腿上
母亲紧紧地抱着我
她的腿早已失去知觉
我仿佛她身上的一个结
长在了她腿上
一生中，母亲将自己打了无数个死结
直到无处可打才善罢甘休
无数个死结，已经结成一团无比坚硬的
可以摧毁一切的滚圆之物
再也找不到可以解开的地方
一个女人就是一根绳索
我知道，母亲是这样的一根绳
也许将来我也是
肃静一首
远方的风，还在叹息
寻找一种想要哭泣的动容
万物肃静中的那一点点不同
成就了你和我心中全部的丘壑
雪中伸出的枝桠，让我激动
每当我胸口积压着大雪
那留在雪地里的脚印，却也无痕
我的童年啊，那铁道碎渣石下
还存留着我的迷宫
每当我清醒又沉迷在空白的夜晚
每当我务必放弃又不得不假装
我清晰地知道呼吸雪的味道
这雪啊，白茫茫
这心啊，空荡荡
悲伤的人
我是从什么时候学会不再将自己的悲伤
轻易搬出来给人看的
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某一次在下着大雪的塔村
站在路灯下看雪花中重叠的时光，目光闪烁
在光晕里和过去重逢，又告别未来
那些雪花落在坚硬的人间，落向衣着笨重的我
悲伤的人啊，在人群中总被一种池沼淹没
他们总是和未来的雪一起飘落，一起融化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内心充满了美好的人，才会极言悲伤
一个身披忧郁的人，才知道世间最柔软的美妙
父亲的铁轨
小时候，家里的平房离铁轨不到十米
我不知道，那条铁轨
将自己的肋骨数了多少遍
然后毅然决然地伸向北方
我不知道，那些渣石
在黑夜的潮汐里
拍打过多少次夜的回音
然后一次又一次
选择背负疾驰而过的火车
我也不知道
父亲背着洋镐和铁锨
摸着铁路的骨头
在黑暗里走了多少公里
才将生活的铁轨高高托举
反反复复——
由南向北，由北向南
如今，在城市的边缘
在高楼上，当我听不到火车的鸣音
和贴近身体的震动
我才知道——
父亲的骨头，就是铁路的骨头
火车轰鸣而过的声音，就是父亲的声音
夜在假寐
夜在假寐，其鼾声涌进窗台
把我逼至，细长而狭小缝隙
我只好推开门，院在沉寂
抬头 ：月也被四面砖墙劫持成囚犯
拎着一把白刀子
狠狠地割了我几下
院墙在漏风，吹进来的
尽是寒冷的夜的帮凶
有月光，我却什么都看不见
堆砌在墙角的煤炭
都扑过来了，比夜还黑
夜在假寐，四下却无人
割茧子
原来，母亲的身体也会生锈的
当她日复一日在厨房的烟火中打着转
她和大地接触的痕迹
就在她的身体里逐渐成茧
没有朽蠹的空洞，脚底的厚茧
趋于一种完美的稳定性
让母亲的生命的更加丰厚
那一日母亲用锋利的刀片将它抛弃
我分明看见某种生命的积淀感
在分割中变得超拔起来
我将那一片亮晶晶的茧子贴在门上
仿佛又看到我屈膝于母亲体内黝暗的羊水中
在等待一种透明的光亮
而那一晚，她腹痛得厉害
双脚蹬坏了产床上的桅杆
咬指甲
指尖传来的撕裂
惊动了我浑身振颤的触觉
嘤嘤哭泣的鲜血，控诉
金属与手指激烈的一战
如果继续撕下残垣般的一半
这是对自身最大的残忍
如果任由它停滞
伤口就会更加明亮而丰盈
这是一种痛而不痛的舍去
是一种不被人察觉的秘密
指甲，圈晕着人类的年轮
而我们，总是啃咬时间的痕迹
黄昏恐惧症
黄昏从地平线上升之前
几只乌鸦早已熟谙
飞往遗址的路线
黑夜即将吞噬远山
它们命令我，寻找黑夜与白昼的分界线
用来缝合城堡的裂痕
我想，曾经有人在黄昏望眼欲穿
只有迅速来临的月亮告诉她
月光也同样照耀远方的人
寒山用碧色来回应落日
黄昏用融合来回应黑夜与白昼
于是，它们不再对峙
我在黄昏的体内寻找一种
拥有无垠的回声的呼唤
于是，白昼成了夜晚的唤醒者
夜晚成了白昼的催眠者
当罹患黄昏恐惧症的人
走失在迅速下坠的太阳里
我就想起，贫瘠的黄土高原放逐过
所有红脸蛋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