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前文谈过,熙宁二年(1069年)六月,张方平曾举荐李大临和苏轼任谏官。事虽未果,神宗仍想擢升张方平为宣徽使,但在王安石眼里,张方平为人“奸邪,人孰不知”,做此提拔,“无补圣政”。
张方平原本反对新法,听到王安石的攻击言辞后,坚决向神宗请求外任,才有了前往河南任知陈州一事。今人读王安石诗文,自是钦服其才,但在政治斗争中,历来就是你死我活。当年曾公亮举荐王安石时,张方平曾提出反对,从“怀怨在心”的王安石与神宗这番对话看,倒还真应了韩琦那句“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余,处辅弼之地则不可”之言,司马光则说得更加客观:“人言安石奸邪,则毁之太过;但不晓事,又执拗耳。”执拗之人往往气量不够。从这件事能够看出,宣称“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王安石为了不让人阻挠新法,已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张方平的自请外任是朝廷大量官员反对变法而为之的一个缩影,就连时任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史馆修撰的司马光也向神宗提出外任请求。当时神宗正打算擢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司马光断然请辞,其理由是:“今条例司所为,独安石、韩绛、惠卿以为是耳,陛下岂能独与此三人共为天下邪?”神宗颇为不安,问到王安石,后者冷冷答道:“光外托劘上之名,内怀附下之实,所言尽害政之事,所与尽害政之人,而欲置之左右,使预国论,此消长之机也。”所谓“附下”,乃指司马光与刘攽、刘恕及苏轼兄弟等反对变法的下级官员往来颇深。
面对身边一连串变动,苏轼再次给神宗上书。与上封措辞相比,这一次堪称无所顾忌,“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新政,皆不与治同道。立条例司,遣青苗使,敛助役钱,行均输法,四海骚动,行路怨咨。”司马光则不仅劝神宗取消青苗法,还给王安石接连写去三信,指后者犯有“侵官”“生事”“征利”“拒谏”四端,导致“天下怨谤”。王安石的回答却是“固前知其如此也”,意思很明确,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其理由是自己“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并将自己的理想主义姿态付诸笔端,“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
见王安石一意孤行,神宗也为其撑腰,司马光除了自请外任,已无路可走。
在神宗那里,则将苏轼的第二封上书交王安石过目。王安石读后,恼怒非常,索性对神宗说道,“轼才亦高,但所学不正,今又以不得逞之故,其言遂跌荡至此”,请黜之。竟是劝神宗将苏轼削去官职,幸好曾公亮说了句“轼但异论耳,无可罪者”,才使苏轼免去灾祸。
但王安石对苏轼已到不可忍耐的程度,过得几天,又在觐见神宗时加重言辞力度:“陛下何以不黜轼?岂为其才可惜乎!譬如调恶马,须减刍秣,加棰扑,使其贴服乃可用。如轼者,不困之使自悔而绌其不逞之心,安肯为陛下用!且如轼辈者,其才为世用甚少,为世患甚大,陛下不可不察也。”
今天读王安石这番话,仍不免心惊肉跳。在未读历史,又想当然以为同时代文学巨匠必惺惺相惜的人那里,如何想得到王安石竟会将苏轼比作“恶马”,不仅要减少食料,还应以暴力使其屈服?从中足见王安石对苏轼反对新法之举已怒火填膺。在王安石看来,自己为朝廷殚精竭虑,使国库充盈,竟招致一片反对之声,如何不恼?纵观中国历史,不被理解的才士,要么如嵇康那样愤世嫉俗,要么如王安石那样一意孤行。无论在哪种人那里,都自觉不自觉地以孟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自认,视所有阻拦者为敌。今王安石见神宗对苏轼不肯削官,便拟在其他地方对苏轼等人再次发起攻击。
时机转眼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