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神宗虽专信王安石,却不等于对苏轼的才华视而不见。三个月后的八月十四日,神宗颁布诏令,命苏轼为国子监举人考试官,同为考官的还有集贤校理王汾、胡宗愈、王益柔,秘阁校理钱藻,馆阁校勘顾临,监察御史里行张戬,比部郎中张吉等人。明知王安石与苏轼不和,神宗仍命此次考试由苏轼出题,可见神宗对“取士之法”尚抱试探之心。
苏轼对变法既心存抵触,又对王安石只知称颂神宗而独断大权的行为极为反感,有此机会,考题就出得有些冷嘲热讽——当然,题目非诗赋,而是策问——“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灭。事同功异,何也?”
王安石得知题目,如何不知字字句句在讥讽自己?自是心下震怒,但他也不敢公开称苏轼将当今天子比作苻坚和燕哙,那样的话,只怕神宗反对己生隙,但苏辙在自己手下,自得好好整治一番。果然,早不堪排挤的苏辙在两天后上疏说道:“臣已有状本司,具述所议不同事,乞除一合入差遣。”意思是自己在制置三司条例司难以发挥己长,请求另任适合自己的职位。
接疏后,神宗召来吏部尚书曾公亮相询。后者自知苏辙窘境,便以“欲与堂除差遣”作答,以为可应允苏辙的去职要求,神宗便授苏辙为河南府留守推官。今从《苏颖滨年表》看,苏辙并未赴任,到第二年——即熙宁三年(1070年)正月九日,又被任命为“省试点检试卷官”,这次苏辙履职两个月不到,又发生一事,二月二十六日,曾于嘉祐元年(1056年)有恩于苏氏父子的观文殿学士张方平就任河南府知陈州(今周口市淮阳县)之职。张方平奏请将苏辙改任为陈州教授。神宗准奏,苏辙遂与张方平同赴陈州,离开京师。
回到熙宁二年(1069年)八月,苏轼虽因出考题一事惹怒王安石,但当时朝中,毕竟还不是王安石一手遮天。苏辙刚离制置三司条例司,王安石就提请皇祐五年(1053年)进士孙立节补苏辙之位,不料孙立节直接拒绝,后果是被调离京师。这也是朝廷派系渐分的结果,变法派以王安石为首,保守派则以司马光为尊。在神宗那里,虽宠信王安石,对司马光等人也觉大才可用,但如此一来造成的后果就是谏官太缺。在命苏轼为考官前的六月二十七日,神宗就已下诏令,命举荐谏官,当时尚在朝中的张方平推选尚书刑部郎中李大临和苏轼二人。在张方平眼里,李大临“识蕴纯深,风局冲远”,苏轼则“文学通博,议论精正”。但苏轼知神宗重视变法,自己若多进谏言,实为天子不喜,便说了句“吾知举堪谏官者,不知其他也”,直接拒绝了。到考试后的十月六日,神宗又命司马光举荐谏官,并嘱咐后者:“谏官难得,卿更为择其人。”司马光不敢怠慢,于翌日“密具姓名闻奏”,推举了陈荐、苏轼、王元规、赵彦若四人,并强调苏轼“制策入优等,文学富赡,晓达时务,劲直敢言”,在奏章最后,还特别补充了“此四人者,臣所素知”八字。
即便如此,苏轼的谏官之位,仍未被准奏。但神宗终觉苏轼文才出众,到十一月初时,又想命他和右正言、直集贤院孙觉为“修起居注”——当年英宗便想授苏轼此职,被韩琦谏阻。今日神宗像当年英宗召韩琦相商一样,也在下诏前召王安石相商。王安石当即说道:“轼岂是可奖之人?”神宗素喜苏轼文章,也就摆出理由:“轼有文学,朕见似为人平静,司马光、韩维、王存俱称之。”王安石立刻回答——还是翻译成白话文方便阅读——不是我非要说苏轼是奸邪之徒,他以前写《贾谊论》,就能看出对天下之权有觊觎之心。为了依附欧阳修,更是不择手段,当年他父亲去世,他表面上不接受韩琦等人赠送的金帛,却贩运数船苏木,入川倒卖。司马光称吕惠卿受贿,却说苏轼为人磊落,实乃对吕惠卿行诬陷之举。今朝廷正值变法,也就是易风俗、息邪说,今贸然用苏轼做记录陛下言行的高官,则天下必不知陛下好恶所在。当然,苏轼有才不假,人望也高,自不能废置不用,命他到哪个省府做推官就算尽其才了,怎么能让他成为陛下身边的近臣呢?
王安石这番话说得颇为恶毒,尤其指责苏轼返蜀守孝时私运苏木,更是无中生有的诽谤之词。神宗听完王安石的话后,打消了擢用苏轼的念头。诏令于十一月六日颁布,司封员外郎、直史馆蔡延庆和孙觉同为“修起居注”,苏轼则被任命为开封府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