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安石的变法内容覆盖了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名目繁多,主要划分为“富国”“强兵”和“取士”三大部分。当年四月,“取士之法”揭幕,神宗下诏,议更学校贡举之法,限令两制、两省、待制以上、御史台、三司、三馆处的臣僚在一个月内出具议状闻奏。在王安石看来,大宋百年来以诗赋、明经诸科为核心的取士之法应改为以经义与论策为主的取士之法,目的是选拔出具有经纶济世和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仁宗朝时,苏轼就反对因循苟且,力主改革,但前提是求稳勿乱和缓进渐变。如今王安石的新法推进堪称雷厉风行,不仅苏轼,连最初并不完全反对变法的司马光也受不了,于翌年上书神宗,要求取消“青苗法”,时王安石正得专宠,还以一篇措辞强硬的《答司马谏议书》作答,事情自然未果。
面对各机构臣僚都觉新法可行的赞同声,苏轼在“限令一月”后的五月呈上《议学校贡举状》疏议,认为“今之学校,特可因循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人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与今为孰办?较此四者之长短,其议决矣”。
神宗阅后,醍醐灌顶般说了句“吾固疑此,得苏轼议,意释然矣”。当日便召苏轼,开门见山问道:“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意思是你觉得今日政令有哪些不足?哪怕是我的过失,也直言无妨。苏轼的回答堪为一语中的:“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神宗听得悚然一惊,点头说道:“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
听闻神宗召见苏轼,王安石心中惊疑不定。过得几天,神宗召王安石问“轼为人如何”时,王安石担心神宗会重用苏轼,忍不住反问:“陛下何以召见轼?”神宗回答得极为痛快,说苏轼是唯一与群臣意见相左之人,所以特地召询。王安石对苏轼怀有颇深成见,如何受得了苏轼受宠于神宗和反对自己?哪怕受宠还只是一个信号苗头,也必须立刻扑灭,当即严肃说道:“陛下如此错矣!”其理由冠冕堂皇,认为做臣子的,都以被皇帝召见为荣,神宗在还不知“轼为人如何”的前提下,就因一封上书而立刻召见,恐怕其他臣子会依样画葫芦,以获进身之利。
神宗倒认为自己的天子身份与朝臣距离太远:“后或无状,不能始终,此说何如?”王安石却以为,皇帝与官员间,“患不考实,虽与何害”?随后,君臣商定,对苏轼“当以事试之”。神宗的想法是,“欲用轼修中书条例”。王安石哪里肯让如此重要之职落入苏轼之手?当即称苏轼所学与自己推崇的王道政治截然不同,修出的条例必与新法冲突,可用其他事来“试之”,最后说道:“今陛下但见轼之言,其言又未见可用,恐不宜轻用。”
就这样,王安石将苏轼排除在自己的变法行列之外。在后人眼里,王安石的理想虽说远大,但其刚愎自用的性格决定了范纯仁所说“倘欲事功急就,必为奸佞所乘”的预言成为现实。在今天回顾当时的大宋朝廷,实为人才济济。且不说对王安石有举荐之恩的欧阳修、富弼尚在,同辈中的司马光、苏氏兄弟等俱为才华横溢之人,都被王安石弃而不用,乃至司农丞黄廉后来扼腕发出“法非不良也,而吏非其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