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就变法目的而言,王安石是为扭转国家积弱积贫的现状,谈不上个人私欲。但穷究“变法”乃从根本上进行权力洗牌。王安石虽从二十多年前的“庆历新政”失败中汲取了不少教训,还是因过于急切和自视太高,尤其在不无乌托邦理想的驱动下,不惜以“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的桀骜之言,将朝廷百官置于自己的对立面。以范纯仁一针见血的话来说,王安石简单粗暴地将朝廷大臣分为“弃公论为流俗,异己者为不肖,合意者为贤人”三类。这是王安石刚愎独断性格的体现,后果是既为派系提供了倾轧工具,更为宋廷从此陷入党争泥沼埋下悲剧的伏笔。
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回京后,苏轼以殿中丞、直史馆之位,再被授以判官告院兼尚书祠部的闲职,苏辙则在三月十六日被任命为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所谓“制置三司条例司”,乃王安石特地于二月请设,负责国家经济筹划,制定并颁布新法,为实施新政的最高权力机构,主管人为王安石和知枢密院事陈升之。得入该司,倒不是王安石觉得苏辙才适其位而举荐,而是苏轼兄弟返京后,自然面对朝廷步入变法前的激烈气氛。三月九日,苏辙上书神宗说道:“臣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矣……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
苏辙看到的“害财者三”并不新鲜,它也是当年“庆历新政”想解决的核心难题之一。苏辙今日再提,无非仁宗和英宗朝积弊之事,到神宗朝愈加凸显。从神宗亲批“颇得其要”四字来看,苏辙点出了朝廷至为尖锐的国库空虚问题。
当日御览苏辙奏疏后,神宗即将苏辙召至延和殿亲询,也就有了七天后命苏辙为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的诏令。
见弟弟身为王安石下属,苏轼颇感不安。王安石性格原本“狷狭少容”,没把哪个大臣放在眼里。而且,苏洵生前与王安石芥蒂颇深,苏轼兄弟自也与其不睦。所以苏轼能预见,在王安石手下,弟弟的日子不会好过。当苏辙履职刚过十日,苏轼就忧心忡忡地给堂兄苏不疑去信写道:“诸事措置,虽在王安石、陈升之二公,然检详官不可不协力讲求也。”
但即便苏辙愿意“协力”,王安石也不会对“素与己异”的人加以使用和信任。朝中官员看不上,王安石就从新人入手。其时,一个叫吕惠卿的真州(今江苏仪征市)推官正期满返京,经王安石器重的曾巩之弟曾布推荐入制置三司条例司。顺便说一句,吕惠卿与苏轼兄弟同为嘉祐二年(1057年)进士,算师出同门。与吕惠卿交谈后,王安石极为振奋地认为“惠卿之贤,岂特今人,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
冷眼旁观的苏辙却看得清楚,“惠卿怀张汤之辨诈,有卢杞之奸邪,诡变多端,敢行非度。”但在苦寻人才的王安石那里,立视吕惠卿为第一心腹,事无大小,必与相商,至于建请章奏,更没哪篇不出自吕惠卿手笔。苏辙痛感自己“虽日夜勉强,而才性朴拙,议论迂疏,每于本司商量公事,动皆不合”,到后来不得不自请离职。该事稍后再述。
堪称大刀阔斧的王安石变法进行不到三个月,朝廷已震荡不止,御史中丞吕诲和知谏院范纯仁都因王安石“将败国事”的谏言而被迫外任知州。苏轼与王安石的冲突也终于在五月间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