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四川位于开封西南,因棺需舟载,兄弟俩选走水路,船只就难免有些南辕北辙—先取东南而行,至安徽泗州(今江苏盱眙东北)后,再东行至江苏洪泽(今淮安),然后逆长江下游,取西南向穿过安徽,进湖北樊口(今鄂州市西部)。此时的苏轼当然无法预料,二十八年后,自己被贬惠州时,将以一模一样的路线穿过安徽全境,万千感慨自是难免。所谓感慨,就是世事沧桑了。
从苏轼和苏辙当时的年龄看,两人分别为三十一岁和二十八岁,都值激情之年,却遭遇父母双亡之痛,尤其苏轼,连妻子也躺在身边棺椁,心头凄楚,不免有世事无常、人生多变之叹。未料到的是,大宋一朝的变化也在发生。当兄弟船入三峡,还未进入险要的夔州云安下岩时,时间已是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初八,朝廷变化横生,正值三十六岁壮年的英宗驾崩,太子赵顼继位,是为对赵宋王朝将产生绝大影响的宋神宗。
不论苏轼对政治敏感与否,毕竟未入翰林,无权参与机要,只在给明日状元许安世的一封回信中,以“虽喜车旌之召,旋兴弓剑之悲”句表达了自己对英宗驾崩、神宗登基的臣子心理。
四个月后,苏轼兄弟终于将父亲和王弗的棺椁护送到眉州故乡。
时光委实如电,自嘉祐四年(1059年)十月初离开故里,已八年光阴弹指。眼前物是人非,父丧妻亡,不能不令人感到苏门不幸。是祖上不庇护后人吗?一日,苏轼兄弟在家中整理旧书时,发现父亲苏洵撰写祖父苏序事迹的几页残稿,知父亲欲留祖父言行于后世,遂决定完成父亲意愿,撰写了纪念祖父的《苏廷评行状》一文。完稿后,苏轼于翌年春天给曾巩去信,从“故轼之先人尝疏其事,盖将属铭于子,而不幸不得就其志,轼何敢废焉,子其为我铭之”句可见,苏洵生前就有意请曾巩为苏序撰写墓志铭,苏轼便函请曾巩撰文,以了父亲遗愿。
到十月时,苏轼兄弟终于将父亲安葬在眉州彭山安镇可龙里,与母亲程氏合葬,墓边有苏轼兄弟亲手种下的密密青松。从苏轼当时写给眉州通判贾讷的“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来看,为营建父母坟茔,苏轼兄弟付出的精力和心血都难以想象,三万棵青松虽非确数,也绝非三五天就能种完。这大概也是他们四月扶柩回乡,十月才正式将父亲下葬的原因。
依苏洵生前之言,王弗也葬在苏洵夫妇墓地西北侧。
第二年,即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七月,苏轼兄弟守丧结束,但他们到除服四个月后的初冬十月才动身返京。其间缘由,是苏轼续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婚后,兄弟二人将父母坟墓的照管事宜委托给堂兄苏不危及好友杨济甫,才第三次踏上了从故乡往京师的长途。翌年,即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苏轼兄弟风尘仆仆,再抵开封。恰在此时——具体日期是二月三日,神宗任命四十九岁的王安石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使之正式步入大权在握的宰执行列。一场将影响大宋未来命运的“熙宁变法”终于紧锣密鼓地拉开序幕。苏轼也理所当然,在天下震荡的变法激流中,将劈面遇见自己从未预见过的人生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