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岛美如斯
文丨杨海蒂
霸王岭
1800公顷森林覆盖着的霸王岭,是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交响乐中一段宽广如歌的行板,一首充满诗情画意的交响曲。
二十年前,我在报社当记者时,兼任海南省歌舞团报幕员,经常随团“送文艺下乡”,数年的演出生涯,给我留下最深记忆的是“三月三”上王下乡那次。王下乡地处霸王岭腹地,为昌江黎族自治县的最偏远山区,被称为“中国第一黎乡”“黎族最后的部落”,一直保留着最本真的民族风情。农历三月初三是海南岛少数民族地区黎族、苗族同胞的传统节日,简称“三月三”,每年的这一天,黎、苗同胞要举行各种节庆活动,省歌舞团总是忙得不亦乐乎,只恨分身乏术。
“大篷车”在崎岖山路上盘旋颠簸,我有些晕车,但奇美的自然风光不断映入眼帘,又让我兴奋不已,舍不得闭眼休息。山路一旁是奇、险、峻的溶岩地貌,崖岸上有奇形怪状色彩缤纷的各种图案,仿佛亨利·马蒂斯的狂野线条和马克·夏加尔的梦幻色彩;山路另一边“河水清且涟猗”,河岸繁花似锦水鸟成群,美得让我意乱情迷,曾经钟情过的那些河流,一下子就黯然失色了。越往深山里走,景色越发奇绝,我仿佛来到《绿野仙踪》中的奇妙世界:古木参天,藤萝密布,奇花斑斓,异草芳香,彩蝶飞舞,小鸟啁啾。童话般的美景告诉我,安徒生童话世界里的森林就是这儿:霸王岭。我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阿尔卑斯山谷中那句著名的广告语:“慢慢走,欣赏啊!”真想对司机也大喊一声:慢慢走,欣赏啊!
傍晚到达王下乡政府所在地三派村。三派村,一个宁静古朴的村庄,一片黎族人世代繁衍的土地。简易舞台早已搭好,台下坐满了身着民族服装的观众,妇女衣裙花色图案多是山川树木花鸟虫鱼,她们把大自然穿到了身上。没有热情的队列和热烈的掌声,但有衣着色彩和纯真笑容带来的热度和感染力,孩子们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趁着团友布置音响整理服装的空当,我偷偷四处溜达。村里椰林婆娑竹林苍翠;一只只青涩的小杧果,像一个个害羞的小新娘,挂在一棵棵杧果树上;果实硕大的波罗蜜,一边开花一边结果,一边还与蝴蝶眉来眼去;芭蕉树很有情调,芭蕉花开分雄雌,更好看的是芭蕉叶,国乐名曲《雨打芭蕉》就是抒写初夏时节雨打芭蕉叶的情景,极富南国情趣。不知为何,在中国古代诗人眼里,芭蕉常与孤独忧愁离情别绪相关,韩愈、李商隐、杜牧、白居易、李清照、李益、吴文英……都为之写下过柔婉动人的诗词,窃以为,数蒋捷“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句最为出彩。
当晚的演出就有器乐合奏《雨打芭蕉》,乐器中有海南特有的椰胡。黎族歌舞是不可或缺的节目,《久久不见久久见》更是逢演必唱,这是一首来源于黎族聚居区的海南方言民歌,地域色彩十分浓郁,也是琼州大地上广为传唱的经典歌曲。当晚,我奉团长之命请当地黎族青年男女登台表演,他们原汁原味的情歌对唱、犹如天籁的竹制乐、异彩纷呈的竹竿舞、野性狂欢的“跳木柴”,让我如痴如醉。
海南是全国唯一的黎族聚居区,古老的黎族是岛上最早的原住民,热带气候与原始丛林赋予他们以野性的血液与性情:男子身佩弓刀孔武有力,女子头戴巾帕妩媚多情,只要对歌起舞时情投意合,男女双方便手牵手消失在树林里。
第二天,我没有随“大篷车”回海口,跟阿霞去了她老家洪水村。阿霞在省歌舞团管理服装道具,我们相处得亲如姐妹。四面环山的洪水村,是王下乡一个完整的黎族自然村,田野连着雨林,村舍沿着洪水古河道两侧并列排布,别致的金字屋簇拥着掩映于雨林中,带有一种迷人的梦幻色彩。田园如此丰茂,村舍如此恬静,屋前舍后山花烂漫、瓜果遍地、鸡鸭成群、童子嬉戏,洪水村山川、风物、人情都如此美好,真想留下来当一名农妇。
对于黎族人来说,洪水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在黎族的传说中,洪水题材占有比重很大的篇幅。黎族人钟爱、敬拜葫芦,葫芦成了他们的诺亚方舟,是引领他们渡海、创世纪的神物。相传在远古时期,黎族先民抱着葫芦渡过云谲波诡的琼州海峡,像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般发现了原始、神奇、美丽的海南岛。他们聚居于雨林山地繁衍生息,在悠久的历史中创造出独特的民族文化。船形屋是黎族最古老的民居,被称为“黎族精神家园的守望者”,早在清代绘制的《琼黎风俗图》中就有体现,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金字屋既保留了船形屋的营造技艺,又融合了汉族传统的榫卯结构建筑艺术,是黎族民居的更高形式,是黎族的文化标本。洪水村的金字屋群落保存得最为完整,成为黎族民居珍贵的“活化石”,见证着黎族久远的灿烂文明。在我见过的特色民居中,黎族金字屋是非同寻常的杰作之一。
我住在阿霞家,吃地道的黎族竹筒饭,喝香醇的黎家山兰酒,吃山上采来的“黎药”野菜。黎族同胞倍加珍惜大自然的恩赐,与世代相依的雨林相濡以沫,尽情享受这片土地的丰饶,把身边的树木花草运用到极致,让植物成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他们利用“南药”历史已久,黎医黎药与其生活息息相关:家家户户有黎药秘方,他们把黎药泡酒喝、炒菜吃,生病了就采些草药来喝。有很多黎药外人不了解,只有当地人知道它们的功效。在海南岛,多是妇女上山采药下田种稻,对她们来说这是生活也是乐趣。我白天跟阿霞上山采药,晚上向她学制陶器、织黎锦。
大自然深刻影响着黎族人,他们从中汲取宝贵资源,融入民族文化艺术中。黎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口口相传的黎族原始制陶技艺,传承至今已经3000多年,是最古老的不使用任何机械的泥条盘筑法,不用设窑,直接在柴火上烧成。不知为什么,黎族制陶技艺只传女不传男。2007年,它被列入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黎锦为海南岛特有的黎族民间织锦,纺、织、染、绣均有鲜明的民族特色,黎族女子采用植物作染料,她们是色彩搭配的高手,织出的复杂图案秒杀现代提花设备。绚美的黎锦,连接着往昔的光辉岁月,“黎人取中国彩帛,拆取色丝和吉贝,织之成锦”“黎锦光辉艳若云”,这是古人对黎锦的由衷赞美。早在宋代,黎锦就已远销内陆,“桂林人悉买以为卧具”(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宋末元初,被后世誉为“人间织女星”的黄道婆,正是借鉴了黎锦纺织技术,创制出全新的纺车,发起一场纺织业革命,改写了中国纺织业的历史。黎锦改写了黎族的文明史,堪称一部完整的黎族百科全书。2009年,“黎锦技艺”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即使在今天,黎族人也保留着原始生活的痕迹,阿霞家就保存着用树皮缝制成的树皮衣,他们也懂得古老的钻木取火技艺。黎族有悠久的文脸文身习俗,民俗学家将其称为“身体上的敦煌壁画”,阿霞奶奶脸上的图文有着奇异的神秘与美感,我很想看看奶奶的文身,不被允许,越发勾起我的强烈好奇心。
阿刚是阿霞的哥哥,小伙子总是有些腼腆,说话迟缓轻柔,却是制作藤编和牛皮凳的高手。他尤其擅长制作竹乐器,大竹子小藤竹经他的手一鼓捣,变魔法般就成了奇妙的乐器:口弓、鼻箫、管箫、竹笛、唎咧等等。唎咧这名字逗我发笑,它是黎家特有的乐器,其制作特别讲究也更为巧妙:只取材于山竹尾杆,一寸一节总共七节,节节相套头小尾大,一节一个小音孔。我也想试着学做一把,却完全不得要领,反而浪费了人家一堆好料,很是自责。口弓是黎族男子向女子表达爱慕之情的必杀技,唎咧则是他们休闲时用以自娱自乐的宝贝。黎族文化特别接地气,这从黎族人的生活习俗中处处体现出来。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阿刚阿霞领我去往霸王岭原始密林,沿途看到一片红艳如霞的木棉花海,在微风的吹拂下如跳动的火焰。步行是亲近土地的美好方式,在一路的交谈中,我感知到兄妹俩对家乡发自内心的热爱,他们怀着感恩之心看待自然万物。阿刚爬起树来敏捷勇猛,他就像山里的土地爷,洞悉这片土地的奥秘,能叫出花草树木的名字,连椰子狸会从哪个树洞钻出来都了如指掌。黎族同胞是“森林之子”,对树木有原始崇拜,他们敬天信神乐天知命,与大自然和谐共生,保持与大自然的沟通能力,这种古老的智慧来自于对天与地的敬畏。
霸王岭保存着原始的雨林生态,保持着迷人的原始风貌,是海南热带雨林的典型代表:景观层次丰富,有低地雨林、季雨林、山地雨林等;植被类型多样,有木棉群落、桫椤群落、油楠群落、桄榔群落、萨王纳群落、陆均松群落……因为拥有全国最大的野荔枝群落,霸王岭别名“野荔枝之乡”,每到果实成熟的季节,沟谷中高大的野荔枝树上红彤彤一片,似灿烂的天边红霞美轮美奂。
雨林虽繁密,却并非不见天日。阳光透过枝丫照射进来,让整个空间生动起来。微风穿过林间,树木暗中兴奋,树脂从大树上滴落,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芳香。一条清溪在林间静静地流淌,溪水缓缓前进深入更深的雨林,最后在一棵大榕树旁一泻而下形成瀑布,令人愉快的瀑布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响亮。霸王岭上,几十米高的参天巨树随处可见,够三四人合抱的大树比比皆是,它们向四周伸展出粗壮的枝条,像一个个要荫庇苍生的巨人。那些“根生冠、冠生根”的古榕树,树冠能长到1000多平方米,上面竟密集着数百只鸟儿,让人看傻了眼。听说昌江有棵树冠覆盖九亩地的“榕树王”,令我惊得咂舌;又听说霸王岭有一种浑身长满刺活像狼牙棒的簕树,可惜无缘得见。
骄阳当空烤灼大地,我们在遮天蔽日的雨林中,并不觉得酷热难当。森林中的一切生灵,随着大自然的脉搏,快乐而不动声色地律动。阿刚阿霞教我识别绿楠、坡垒、母生、琼棕、海南木莲等热带植物,那幅画面现又浮现于脑海,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那么亲切暖心。
长在陡壁上的雅加松,还有树形优雅的海南油杉,是霸王岭特有树种。海南榄仁、毛萼紫薇是霸王岭热带季雨林的标志种,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坡垒则大量分布于霸王岭热带低地雨林。霸王岭上近10万亩以南亚松为主的热带针叶林,是海南最大的热带天然针叶林集中分布区。在霸王岭热带山地雨林中,以陆均松为代表的植物顶极群落保存完好。霸王岭有许多罕见的珍稀名木,如野生荔枝王、陆均松王、天料木王、海南油杉王、古老的赛胭脂和鹧鸪麻树等。2017年,中国林学会评选出85棵“中国最美古树”,海南仅有的两棵都在霸王岭,一棵是有1600多年树龄的陆均松,另一棵是有1130年树龄的红花天料木,两棵树都30多米高,都需要七八个人合抱才能抱住。
“霸王岭归来不看树”,可不是浪得虚名。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野生动物自会择地而居。霸王岭有野生动物365种,其中50多种列入国家一、二级保护名录,40多种列入“中日候鸟保护协定”,10多种列入“中澳候鸟保护协定”。
在漫长的地理隔离中,数百种野生动物(特有亚种)渐渐进化成海南特有物种,大多能在霸王岭找到它们的踪影。以发现地命名的霸王岭睑虎,属于霸王岭特有种,除了霸王岭,地球上其他地方你不可能看到它。海南灰孔雀雉极其稀少,也仅见于霸王岭。
霸王岭当之无愧的霸主,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海南黑冠长臂猿,它是海南热带雨林的标志性动物,有“热带雨林中的精灵”美名,全世界就海南岛才有,海南岛也就霸王岭有。
黑冠长臂猿是仅存的四大类人猿之一,是灵长类动物中最显赫的名门望族,也就是说,生活习性与人很相似的它是人类的近亲,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黑冠没尾”是它的体貌特征,不长尾巴是它“类人”的重要标志,它们时髦的“黑冠”弥补了皮毛纯色的不足。海南长臂猿幼时雌雄同色,成年后,公猿是清一色的威武刚猛黑金刚,母猿通体毛发金黄光彩灿灿。
学术界对海南黑冠长臂猿的分类争论不休,这更显出它们的珍贵。
只有在原始季雨林中,海南长臂猿才能安身立命。在森林里,最好的位置就是在树上,高智商的海南长臂猿就是完完全全的树栖动物,对大地不屑一顾,终生脚不沾尘。它们仙气儿十足,只饮树叶上的露水,食物以雨林原生植物的嫩芽、浆果、花苞为主,野荔枝是它们的佳肴,榕树果实是它们的最爱。它们虽然基本吃素,但有时也吃零食解解馋,比如掏几个鸟蛋换换口味,抓几只小鸟打打牙祭,昆虫也上了它们的菜单。它们极其机警,一有风吹草动便迅速消遁,超长的四臂能使它们快如闪电从树梢上飞过。它们极其神秘高贵,生前极少让人目睹姿容,死后也不让人看到尸首。
跟人一样,海南长臂猿也组建家庭,首领是家族的支柱。它们的领地意识很强,每天太阳初升时,首领引吭高歌,悠长的啼声在林间回荡,这是对领地的宣示。它们对爱情从一而终,倘若伴侣去世,配偶会哀鸣至死,相比天性见异思迁的人类,它们才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生也相从,死也相从”的典范。
海南岛曾经遍地猿猴,“琼州多猿”——清代李调元在《南越笔记》中写道。曾经由于滥垦、滥伐、滥采、滥猎,海南长臂猿难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一度濒临灭绝,成为全球极度濒危物种、全球最濒危的灵长类动物。可喜的是,海南人民的环保意识被唤醒了,热带雨林得到了有效保护,自然生态空间得以扩大,加上两个护林员的日夜守护,海南长臂猿现在享受着岁月静好,去年喜添了可爱的新生命,种群数量已升至5群33只。喜讯不断传来:2020年8月,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依托海南国家公园研究院,成立国家林草局海南长臂猿保护研究中心,旨在吸引和汇集全球范围内的顶尖人才和科研力量,共同致力于海南长臂猿保护;2020年12月17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海南国家公园研究院联合发布《全球长臂猿保护网络协议》,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海南黑冠长臂猿会越来越好运的,祝福它们。
多年没上霸王岭了,多少次在梦里,它“一枝一叶总关情”,因为阿霞,我跟它的缘分一直没断。已经回到家乡安居的阿霞告诉我:2018年,王下乡被国家生态环境部评为全国第二批、海南省唯一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2020年底,王下乡被评为第六届“全国文明村镇”。真希望尽快再去到王下乡,去探望我的黎族好姐妹,去探访6 万年前古人类洞穴遗址钱铁洞,去探寻海南最早人类的生产与生活场景,去探索五勒岭下神秘的皇帝洞。
猕猴岭
与海南黑冠长臂猿不同,海南猕猴家族可是人丁兴旺。
海南猕猴的来源,流行着种种传说。一个说法是,很久以前英国商人将猕猴贩运香港,途经南海时遇上风浪不幸翻船,猴子死里逃生泅水上岸跑入海南山林,年长日久繁衍成群;另一说法更神奇,海南猕猴是孙悟空的后裔,是大圣当年拜见南海观音期间留下的血脉,具有非比寻常的高贵血统。
世人多晓南湾猴岛是“猕猴乐园”,殊不知猕猴岭是海南的“猕猴王国”。海南第三高峰猕猴岭,山上虽怪石嶙峋,森林覆盖率却达95%,呈现出树木荫翳、草木畅茂、枝柯交错、藤蔓盘连的原始热带雨林景观。海南猕猴是猕猴岭真正的主人,不过,三十年前,中央民族学院教授在猕猴洞发现了史前人类文化遗址,证实古代黎族先民在此居住过。
猕猴洞深百余丈,洞口林木茂盛光影变幻,洞内面积2000多平方米,石笋、石像、石幔、石乳丛生,晶莹剔透令人眼花缭乱;岩洞洞里有洞,洞中洞形似一座寺院,“寺院”正中的天然大石佛,双目紧闭,手持念珠,盘膝而坐,石佛前一组小和尚石像,貌异神同,正襟危坐,合十念经,“寺院”后的石柱恰如一座古钟,用手重击即发出声响余音袅袅。猕猴岭“天生一个仙猴洞”,现已成为网红。
猕猴岭位于东方市。东方市其实位于海南岛的西部,这个“东方”是黎语地名,与地理方位并无直接关联。东方日照强烈、气候干旱,却盛产“二金”:黄金和“木中黄金”花梨。在猕猴岭的西面,是中国对外开放最早的八大港口之一八所港,千万年来,北部湾的惊涛骇浪从未停止冲击它长长的海岸线。
猕猴岭前的大广坝河,有“亚洲第一长坝”之称,蓄水长达52公里,水面面积100多平方公里,使猕猴岭形成山水相依相绕的美丽景观。大广坝河畔是海南坡鹿新的乐园,在这片水草丰美的地方,成群的海南坡鹿悠然觅食、追逐、嬉戏。海南坡鹿是海南特有种,也是中国最珍贵的鹿。顺便科普一下,海南水鹿跟海南坡鹿不是一回事。海南水鹿是海南岛上最大的陆栖兽,也是国家二级保护的珍稀野生动物,“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海南坡鹿、海南水鹿分别列入“濒危物种”“易危物种”。
猕猴岭森林几乎囊括海南所有珍稀树种:龙尾苏铁、阴生桫椤、油丹、白桫椤、海南紫荆木、石碌含笑、海南油杉等,有各种野生珍贵南药材,还有在海南都十分罕见的大片青梅群落。椰树、荔枝、香蕉、阳桃、槟榔、山竹、波罗蜜等果树遍布全岛。猕猴岭并不只有猕猴,它是数百种野生动物的家园,其中珍稀动物、国家级保护动物各数十种,列入CITES公约、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的珍稀动物各数十种,属于海南特有种、特有亚种的飞禽走兽数十种。
当然,猕猴岭的主角是海南猕猴。小家伙们体型小,头顶无“旋毛”,性格机警多疑,过着群居生活,每群猕猴由一个猴王统领。
生物学家说“人类诞生于海洋”,但我觉得说人类诞生于森林更靠谱,只要看看自己的近亲就一目了然,海南猕猴握着一面朝向我们的镜子,似笑非笑地告诉我们:人是进化的猿猴,而非下凡的天使。的确,猴子与人类的相似度极高,或者说,人类与猴子的相似度极高。人类与猴子的相似性不仅仅是外表上的,曾在《参考消息》上读到一则报道,标题为《研究显示老板展示权威的行为酷似猴子》,因为喜欢,我留存了剪报,现摘录几段以飨看官:
你的老板喜欢在办公室昂首阔步吧?他精心打扮自己,高傲地挺着胸脯,甚至打上一条红色领带炫耀自己多么有情调。其实,老板的这些行为都是一种动物的本能,跟很多动物的行为是一样的,尤其像猴子和黑猩猩。
新南威尔士大学的研究人员与数百名经理和雇员见面,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在每一个工作环境中,老板就像占据统治地位的动物一样,时刻不忘标划他们的地盘,维护他们的权威和展示他们的才能……据领导这项研究的教授杰弗里·布莱斯怀特说,在办公室内,老板的这种行为是为了维护他们的领导地位。
布莱斯怀特解释说,从进化的观点来看,大约有200个物种懂得昂首阔步和抬头挺胸的意义……也许这一特征留在了我们的基因内。为了证明他们的身份,老板使用比别人更大的椅子,说话声音更大,而且会更加频繁地打断别人……
很多物种中有大男子主义倾向的动物。尤其是猕猴和黑猩猩,它们表现自己权威的方式跟男老板非常类似。
让我们深入了解一下海南猕猴的秘密生活吧。
海南猕猴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有些离经叛道的坏家伙,还学着吸烟喝酒。它们活跃好斗,有强烈的原始攻击欲,经常拉帮结派肆意妄为,以“帮伙”为单位一起在丛林里游荡,成为一股蓄意挑衅的黑恶势力,甚至给游客也造成骚扰,有的混蛋居然见到红衣女游客也扑,太不像话了。
跟人类一样,海南猕猴最感兴趣的是权力与性。雄猴终身为权力美色打斗,为了争夺统治权和更多的交配权,即使面对同类也毫不留情,经常大动干戈,拼得你死我活。征服和占有是猴王吸引母猴的有效手段,也是母猴听命于它的根本依据;母猴的天命是卖弄风情取悦猴王,从而寻求生存依赖和生命保护。作为人类的远祖和亲戚,不知道是它们给人类遗传了基因,还是人类把它们给教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猿猴政治的起源,其实比人类更为古老。
猴王大约每三四年就要进行一次权力更迭,类似于美国总统选举,不过它们既不拉选票也不搞舞弊,而是奉行强者为王的丛林法则,谁拳头硬谁就是王,就问你服不服。争夺领袖之位,意味着一场混战开始,只有强壮勇敢的大块头才敢于挑战对方。挑战或许带来毁灭,或许带来机会,但想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三宫六院妻妾成群,野心勃勃的雄猴就必须冒险。一番激烈的厮杀鏖战后,“旧世界”被打个落花流水,失败者夹着尾巴逃跑流离失所,胜利者耀武扬威号令天下,猴王陛下新的暴政统治周而复始:赢家一统江山,领地里所有雌性成为它的后宫。
新领袖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出来走几步。从它坚定的步伐、沉毅的眼神中,从它自信满满高高翘起的尾巴上,每只猴子都感觉到了它的变化。在猴群中,只有猴王的尾巴可以高高翘起,如果其他猴子胆敢也翘尾巴,那意味着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人们说“一骄傲就翘尾巴”,批评别人“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告诫自高自大者“不要翘尾巴”,大概来源于此。
猴王有着绝对的特权:美食先尝,美女独享。别的猴子不敢羡慕嫉妒恨,倒纷纷递上效忠猴王的投名状。猴王外出巡幸,尾巴一翘高视阔步,群猴立刻跟从,鞍前马后侍驾,猴王所到之处威加四方,草民慑于淫威四散退让。毕竟没有进化到文明社会,猴王精虫上脑想临幸哪个猴姑娘便直扑,霸王硬上弓就是它的行为法则,它可不会来含情脉脉那一套,也不屑费心思去讨母猴的欢心。“王的女人”是猴王的禁脔,绝不允许别的公猴接近,若有哪个色胆包天的不长眼,轻则扫地出门重则斩首示众。总之,猴王欺男霸女不可一世,端的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有权力就有责任,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责任担当。猴群各有各的地盘,有自己较为固定的活动领域,群与群之间基本老死不相往来,宁可血拼也不愿共享领地。随着新秩序的建立,猴王必须保护成员的安全及领地的完整,必须在猴群遇到危险时身先士卒,这也是测试它是否宝刀未老的不贰法门。猴王也时常秀肌肉主动展示实力,以证明自己有资格身居高位。每个群落的猕猴数量不等,这取决于猴王的谋略、胆量和实力,强悍的猴王占据的地盘通常是黄金地段,辖区内食物及水源相当富足,能力不及的可怜家伙就只能偏安一隅自求多福了。
……
魔性的海南猕猴,让猕猴岭充满魅惑,正吸引着游客不断涌来,窃以为,猕猴岭必将成为海南旅游新的经济增长点。
在经济价值之外,人类还要追求文化价值;生态是永恒的经济,文化是旅游的灵魂——当地政府深谙此理,他们对猕猴岭的未来规划是:以大森林为依托,重点开发森林探险、森林浴、森林旅游项目,以独特创意发展生态旅游,按人性化的需求来建设,将猕猴岭打造成为森林旅游胜地。这是他们的经济浪漫主义。
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交响乐中,画风大变的猕猴岭是一段舞曲性乐章,是小步舞曲或者是诙谐曲,甚至是一支不像舞曲但充满活力的曲子。
杨海蒂,《人民文学》编审。著有文学和影视作品多部,近作有《去日留痕》《我去地坛,只为能与他相遇》等;曾获丰子恺散文奖、丝路散文奖、北京文学奖、全国报告文学优秀作品征文一等奖、中国•大河双年度诗歌奖等。作品入选数百种选本、选刊、年鉴、排行榜、教材教辅读本,并被应用于高考和中考试题,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