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前段时间,关于“女性穿衣自由”的话题刷爆了朋友圈。
在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上,我们总会看到这样一对被放置在天平两端的关系,那就是基于男女性别的冲突。一些女生纷纷表达了自己想穿什么应该是自己的自由,同时深恶痛绝的控诉了那些对女性穿着指指点点的男性们。而一些比较“直男癌”的男人们则反过来说你穿还不准我看,穿的暴露就活该遭遇不幸等言辞极度越界的话。
抛开那些非常极端的言论,单从这件事本身来说。穿衣打扮本就是个人的选择,这无关性别,身材好自然想要穿更加能够秀出自己曲线的衣服,有自己独特风格的人则会在着装上比较大胆,男女都如此。
在我们的话语环境中,似乎总会形成某种带有“偏见”的鄙视链。保守的大多数无法接受前卫大胆的少数人,于是便用各种带有“侮辱”性质的话语去抹黑那些人,以此来证明自己信奉的是正确的。
但这并不是一个能够像好莱坞电影中那样简单分出“好坏”的事情,传统就一定是合理的么?到底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看到女性穿着暴露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变态?我们要做的并不是一味地去指责某一方,而是要看清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被我们忽视的真正需要被解决的问题。
被压抑千年的本我的欲望,儒家推崇的克己复礼成为了东亚文化的一种思维惯式,无处发泄的本能,畸变之后的病态模样,从这两年骇人听闻的那些惨剧当中,我们已经看到太多了。
有一点我们必须明确的是,对他人人格的侮辱以及肉体上的伤害,都是一定要被惩罚和批判的。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们也要认清一件事情,就像马东曾经在《奇葩说》里说的那样,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虽然有人说这种表述颇为悲观,但我觉得有一点是可以达成共识的,就是我们永远无法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和赞同,尤其是当你在所谓传统当中逆行时更是如此。懂得保护自己,同时也要经得起他人的偏见批评,毕竟我们选择的无论是衣装打扮,还是自己要走的人生路,都不是完全用来取悦别人的,而是成全自己的。
这两年日渐多起来的女性题材电影,虽然均在票房上未有突出表现,但是就为女性发声的角度,还是值得我们嘉奖和支持的。从《嘉年华》当中导演直面的幼女被性侵的敏感话题,到探讨当代女性处境和家庭关系的《找到你》,以及今天我们要讨论的这部《送我上青云》。
这几部片均在不同程度上为我们呈现了女性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和选择的困境,被忽视的并不是不存在,遗留的问题也终究会病变成社会的顽疾,我们需要生产那些抚慰人心的美好幻梦,但也需要刺痛每个生命个体的现实残酷物语。就像《送我上青云》一样,它可能并不完美,但却值得我们为其驻足停顿,细品沉思。
困境中突围的铿锵玫瑰
影片开场,导演便将盛男的个性经由一次实地考察体现了出来。当盛男发现关于火灾真相并非天灾而是人为时,她会坚持报道真相,当她被“疯子”袭击时,并没有示弱,而是与对方酣畅淋漓的大干了一场。作为一个现代都市独立女性的代表,盛男无疑是坚强的,她坚守着自己的底线,绝不会轻易妥协,这是很多人向往,但也极其难以实现的。
一切的转折,开始于盛男被查出卵巢癌的那一刻。导演为角色设计了一个期限,一个逼迫她必须去选择和改变的瞬间。急需要到手的三十万,以及孤立无援的人际关系,让盛男踏上了采访李平父亲的路。
为了能够借由对比更加突出现代女性面临的困境,导演为盛男的采访之路上设置了一个盛男母亲的角色,并让她们结伴而行。母亲十九岁便结婚生子,接下来的三十年她都被各种家庭琐事牵绊着,从没有追寻过自我的价值和意义,这也使她与盛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者的反差集中体现为她们观念上的差异,盛男妈劝盛男谈恋爱应该先谈,再看合不合适,但对于盛男来说,不喜欢没感觉,是无法在一起的。传统中所谓的妇道,更多是出自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压抑和控制,而并非是遵循人的本性。女性应该追求安稳,嫁一个好男人,这本来就不是女性自我的选择,而是被赋予的行为模式。
带有“巨婴”特征的盛男妈在女儿面前反倒像一个宝宝,她无法接受自己渐老的面容,因而一直在抹红唇,敷面膜。相比较而言,盛男则显得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外貌,几乎一直素颜的她连打扮都很中性。强调自己内在的自我认同,而不去理会他者的眼光,盛男显得格外的纯粹和本真。当李总戏称盛男只是个跑业务的,应该叫甲方衣食父母时,盛男言辞坚决的反驳了他的话,即使不挣这个钱,也不能被侮辱。
当盛男得知做了卵巢癌的切割手术之后,自己可能无法再获得“性方面”的满足感,她选择主动出击,去向那位文艺的男青年刘光明示好。那句“我想跟你做爱”虽然突兀,但又表达了盛男最赤裸的内心想法。被束缚和裹挟太多教条的女性,需要有能够诉说和表达的渠道,盛男最后虽然未能与刘光明云雨一番,但她却是成功的,因为她没有逃避自己的本能。
不同阶段的男性群像
片中,导演塑造了不同年龄段的诸多男性形象,从二三十岁野心满满的毛毳,到中年郁郁不得志的倒插门女婿刘光明和暴发户李总,以及年过古稀,豁达潇洒的李总父亲。这一众男性角色身上体现出的特质,当然都有其象征和影射现实的意欲,但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偏颇和单薄。生活的不易,一声叹息,他们或歇斯底里,或直面内心,或逃避现实,从中我们可以试着去一窥导演镜头下对于男性生存状态的观察和体悟。
毛毳渴望挣大钱,成为有钱人,在他的观念中有钱才能幸福。对于盛男提出的借钱请求,毛毳会断然的拒绝,因为她觉得盛男还不上钱。一个投机者,一个阿谀奉承的人,毛毳就如大部分在城市中打拼的年轻人,他们都怀有野心和报复,能低的下头给大人物卑躬屈膝,但却也在这喧嚣的环境中慢慢的迷失了自我。
就如盛男所说的,你迈出坚实的第一步,第二步在哪里你知道么?毛毳那一刻犹豫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办?没有明确的目标,而只是把“钱”当做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现实又可悲。当毛毳第一次拒绝盛男“做爱”的请求时,他说自己太厉害了,怕盛男体验过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爽的经验。如此的自私和臆想女性,在第二次二人亲热过后,当毛毳沉浸在所谓的美梦当中时,转头却发现盛男在揉着胸自慰,这是何其的讽刺。
对于毛毳的角色,导演还设计了“色盲”这个细节,当葬礼上毛毳穿着粉色的西服来和李总谈生意时,他被不客气的请了出去。色盲即无法明辨色彩,于毛毳本身,就是无法分清是非善恶,当黑白颠倒,他其实也就无法真正看清自己,而只会一直下坠和沉沦。
同样向“钱”看齐的李总,就如我们每个人印象中的“暴发户”一样,认为钱能解决一切事情。当李总羞辱盛男时,他的自负以及粗鄙都暴露无遗,钱确实能给我们带来更好的生活,但未必是每个人生活中最在意的事情,而对于这一点,李总并不自知。
对于李总角色的塑造,自然是有些过于符号化了,简单的给暴发户贴上了标签,却并不想更加深入的讨论角色言行背后的逻辑,这其实又是一种反向的刻板印象,一边希望撕下女性身上的标签,另一边又对男性塑造过于刻板,这种创作上的矛盾,体现在登场的每个男性角色身上。
那位辩证分析着灵魂永恒,引用着曹雪芹笔下《临江仙·柳絮》中“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刘光明,曾一度是盛男倾心的异性理想型,他温柔,知性,有点书呆子气但又很单纯。可这一切却只是虚影,真实的刘光明,连着考试失利,没有踏入自己理想的学府,而是成为了倒插门的富豪家女婿。
也许刘光明在别墅之外,确实也活成了他理想中的样子,但是他却没有勇气改变现状,宁可懦弱卑微的活着,靠着在鞋柜前贴照片和灵堂上接受本是给予死者的祭拜来获得尊重和存在感。更为讽刺的是,刘光明唯一反抗生活的方式,竟是窝囊的跳楼。
导演将刘光明的角色很大程度的符号化为一个单薄的“懦弱”男性,他几乎没有什么性格,只是神神叨叨的说的灵魂永恒,在家庭当中,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当然这样的角色在现实中也存在,无奈的人生境遇使其最终变成了一个无生气的行尸走肉,但是观众并没有看到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只是台词去反复强调,然后用一些“动作”去直观的抛给观众,只会给人生硬和无法代入的感觉。
相比中青两代的角色,老年的李总父亲则显得豁达的许多。从其一开始登场与盛男妈握手,这个角色的行为逻辑就非常清晰了。人活在世,食色性也,我们都不过是饮食男女。
李总父亲从不回避自己的欲望,而是直接的表达,无论是对盛男妈,还是对儿子提出要吃肉喝酒的要求。颤抖的左手让李总父亲失去了曾经可以泄欲的方式,也夺走了其引以为傲的职业书写生涯,但对于早已看待一切的老人家而言,这些都不再重要。及时行乐,归隐山林,这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放下。
原生家庭的罪与罚
导演在片中重点呈现了盛男与父母亲的关系,父亲出轨,母亲似“巨婴”般幼稚和任性,夹在父母间的盛男,虽然自己也面临着卵巢癌手术的绝望,却还要故作坚强。就如姚晨主演的另一部今年大火的《都挺好》一样,父母与儿女的共生关系,是中国式亲情关系的一大特征,我养你,你就是欠我的,我不会做父母,但你必须懂得怎么做儿女,你不听话,就是不孝。
原本是作为温暖港湾和归属的家庭,如今却成为了人们争相逃离和摆脱的地方,无根漂泊的内心无处停歇,就如无脚鸟只能不停在天上飞一般无助。“我只能做对的事,因为我不想被你们说我错”,盛男的话应该击中了很多人的心。
孩童时代的我们哪懂得行为的边界和对错,但在大人看来,你做的事情就要被指责和贬低,其结果就是孩子心中的不安全感逐渐的被放大。孩子小不记事儿,这句话不知道害了多少代人,就如武志红曾在书里写到的那样,三岁之前的孩子是最需要呵护的,但却是在我们的教育中最容易被忽视的。
盛男对于男性的不信任,来源于父亲和朋友出轨给自己带来的伤害,为此盛男身边并没有一个交心的女性闺蜜。而母亲对自己的依赖,只会让盛男想要逃离,因为她也同样脆弱,需要被关怀和理解。连父母都不能依靠的盛男,就这样被生活逼成了一个战士,她只能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在外人看来她就是坚强,但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而无人知。
就如影片结尾处在盛男想象当中父母送她进手术室一样,那是她渴望的家庭关系,希望的父母的样子,但却是不可能的幻想。现实的残酷让她无法借由它力,只能独自上青云。
遗憾与不足
就如我上文在写到片中对于男性角色塑造的问题一样,导演在片中采取的叙事策略是“说”而不“示”,这是偏向于电视剧的一种创作思路,即角色的观念和秉持的主张大多数时候都是经由台词交代的,包括一些冲突都是直接的用台词表示,这也许可以很清晰的表达导演的意图,但是却不够让人产生代入感和共鸣。
就如那些单薄的男性角色,其实每个都有可以挖掘的细节,比如最后刻意闪回的曾经在公司不如意被看扁的毛毳,被父亲说成傻缺的李总,以及郁郁不得志的刘光明。
每个人当下的生存境遇绝不仅是单薄的一种“状态”的表现,独特的背景和经历共同促成了他当下的样貌,但是导演似乎没有太想让观众同时理解男女分别的想法,而是一味地去给观众展示一个瞬间的状态,比如毛毳和盛男上床时,毛毳声嘶力竭的诉说他有多不容易,为什么不能多给几个镜头呈现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呢?那样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对于“性”部分的描摹,自然因为一些审查和现实原因影片没有办法做到很大胆和露骨,但是整个盛男从得知自己患癌,到说出那句我要和你做爱,这之间空白了很大一部分她对于“性”的冲动。
这里其实可以参考《美国丽人》,当凯文史派西的角色看上了女儿的同学,每一次他脑中幻想的情景都是那么有诱惑力,这是他欲望的戏剧化呈现,但也很能让观众感受到。而盛男在片中几乎就是一个“直男”,突兀的大胆宣言,当然也会给人很直观的理解,但是却显得简单和不自然。
再如送我上青云这个片名,影片的故事虽然有贯彻的主线,但是过多插入的角色让整个片子的结构明显被搞得松散和不连贯许多,尤其是山上采访李总父亲的段落,连续重复两次的场景,对于盛男角色本身的进展,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推进作用。
最后的醒悟也来的非常突然,到底是释然还是绝望,在笔者看来其实是后者,它并非步入青云,而是堕入万丈深渊,因为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无望。
尾声
流动的棺材木象征着漂泊不定的生命本身,不知何时会消失不见,何时又会回归。而那位将自己当成军人,带着铁锅的傻子,反而成了一众人当中活的最纯粹的那个,最后的两句我爱你就是明示,他很简单的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即使他已经成为众人眼中的疯子。
遗憾总归存在,但对于女性题材的挖掘以及女性心理的刻画,仍是值得嘉奖的,柳絮虽脆弱,但也能活出自己的光彩,可能现实是我们根本无望改变,但也力所能及的不让自己后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