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5月13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昨天是爸爸的生日。妈妈和爸爸结婚已经19年了。打杂女工不在楼下,阳光明媚,仿佛1944年以前从没有这么明媚过似的。我们的七叶树开满了花,上面覆盖着浓密的树叶,比去年漂亮多了。
爸爸收到了库菲尔斯送的一本林奈斯的生平传记,克莱勒送的一本关于自然的书,杜塞尔《水平的阿姆斯特丹》,凡·达恩送了一个特别大的盒子,装饰得非常华丽和专业,里面有三个鸡蛋、一瓶啤酒、一瓶酸奶和一条绿色的领带。这让我们盛糖浆的罐子都显得小了。跟梅爱朴和爱丽的康乃馨相比我的玫瑰花闻起来特别香,而她们的花不香,但也很好看。他肯定被大家宠坏了。居然来了50个油酥馅饼——天哪!爸爸分头招待了我们,男士啤酒和五香姜饼,女士酸奶。大家全都乐在其中。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16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换个话题吧,已经好久没谈他们了,我想跟你讲讲昨天发生在凡·达恩夫妇之间的一场小小的争论。
凡·达恩太太:“德国人的大西洋墙肯定会建造得非常结实的。他们肯定会使出浑身的力气来挡住英国人。真是不得了,德国人居然这么强!”
凡·达恩先生:“噢,是啊,强得不行了。”
凡·达恩太太:“是啊。”
凡·达恩先生:“德国人这么强最后肯定会打赢这场战争的,说什么其他的又管个屁用!”
凡·达恩太太:“很有这个可能啊,我对相反的结果还没什么把握。”
凡·达恩先生:“我都懒得跟你说了。”
凡·达恩太太:“可你总是跟我说的呀,你不能每次都哄我吧。”
凡·达恩先生:“怎么会呢,可我的话又管什么用哩。”
凡·达恩太太:“可你还是得说啊,你不总是有理的吗?我看你的预言也不会回回那么准吧!”
凡·达恩先生:“就到此为止吧。”
凡·达恩太太:“可不能这样。反攻本来去年就要开始了,芬兰人的仗也早该打完了。意大利冬天结束了,但俄国人应该已经拿下利沃夫了呀。算了吧,我可不太相信你的预言。”
凡·达恩先生(站了起来):“你该闭闭嘴了吧。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是对的,你总会晓得的。你这些牢骚我实在受不了了。你总把人弄得很火,迟早会自作自受的。”
第一幕完。
我忍不住大笑。妈妈也是的,而彼得坐在一旁咬嘴巴。噢,多么愚蠢的大人,他们在跟年轻人讲那么多话之前最好还是自己开始学习吧。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19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昨天我感觉糟透了,完全乱了套(这在安妮是常事!),肚子疼,还有其他脑子里的烦心事。今天又好多了,觉得很饿,但最好还是别碰我们今天吃的菜豆了吧。
彼得和我一切顺利。这个可怜的男孩甚至比我还需要亲热。每天晚上跟我晚安吻别的时候他都会脸红,而且要求再来一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称职的木菲的替代品?我也不管了,只要他晓得有人在爱着他就好了。
经过一番费力的征战我现在总算取得了一定的优势,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爱意有丝毫冷却。他是个可人儿,但我又很快朝他关闭了那个内心的我。要是他想再次把锁打开,那他一定得付出比从前更大的努力啊!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20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昨晚我从阁楼下来,进房间的时候一眼看见那个装着康乃馨的可爱的花瓶倒在地上,妈妈正四肢趴在地上擦洗,而玛格特正把一张张纸从地上的水里捞起来。
“这儿怎么了?”我问,充满了困惑,也不等她们回答就开始在心里盘算起这个事故带来的损失了。我全部的家谱文件夹,写字本,课本,通通被打湿了。我差点哭了,激动得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但玛格特说我当时嘴里冒出了这样一些话:“无法估量的损失,恐怖,可怕,永远无法修复。”还有更多的话。爸爸听了开口大笑,接着妈妈和玛格特也跟着起哄,可我面对白费的心血只能号啕大哭,那可都是我一页一页辛苦整理出来的图表啊。
对“无法估量的损失”细细检查一番之后发现它们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大。我到阁楼里将黏在一起的纸一页一页分开,然后再用晾衣绳把它们通通挂起来。当时的景像真滑稽,连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查理五世、奥兰治的威廉和玛丽·安东奈特旁边是美第奇的玛丽亚,真是“种族暴行”,这就是凡·达恩先生幽默的评论。在我将这些资料委托给彼得照料之后我又下了楼。
“哪些书毁了?”我问玛格特,她正忙着清理。“代数。”她说。我赶紧跑过去,可不幸的是代数书完好无损。我真恨不得它直接掉到花瓶里才好哩。那是我最讨厌的课本了,书的扉页上写了起码有20个姑娘的名字,全都是它从前的主人,书上也画满了各种发黄的条条杠杠。要是我当时真的情绪很坏的话,我肯定会把这讨厌的鬼东西撕得粉碎的!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22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5月20日爸爸跟凡·达恩太太打赌输了五瓶酸奶。反攻还没开始。毫不夸张地说,整个阿姆斯特丹,整个荷兰,是的,整个欧洲的西海岸,直到西班牙,到处都没日没夜地在谈论着反攻,围绕着它争论,打赌,当然还有希望。
悬疑升至顶点。我们一向认为“善良的”荷兰人再也没有谁将希望寄托在英国人身上了;每一个人都坚信英国人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地炮制宏伟的战略。噢,不,人们最终要看到的是行动,伟大、英勇的行动。没有人看得到自己鼻子以外的东西,没有人去想一想英国人也在为他们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而战斗,每个人都认为拯救荷兰是英国人应尽的义务,而且越快越好。
英国人对我们到底有什么义务要承担?荷兰人又是如何来接受他们认为理应得到的慷慨的援助的呢?噢,不,荷兰人一定会犯下大错的,而英国人,无论他们如何虚张声势,也肯定不会比任何或大或小如今仍然被占领的其他国家更该受到谴责。英国人当然不会向我们道歉的,因为即便我们责怪德国人当年重新装备他们武装的时候英国人在睡大觉,但我们却不能否认所有其他国家,特别是那些与德国相邻的国家也都在睡大觉。奉行鸵鸟政策我们当然不会有任何好结果。英国和全世界对此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也正是所有民族,一个接着一个,包括英国,必将付出沉重代价的原因。
没有哪个国家会毫无理由地牺牲他的士兵,当然也不会莫名其妙地照顾别国的利益。英国自然也不例外。伴随着解放和自由的反攻迟早会来临的,但这个日子需要英国和美国一起商量,而不是把所有被占领的国家揪到一块儿来吵吵。
令我们感到异常恐怖和不解的是我们听说有不少人改变了对我们犹太人的态度。我们听说反犹思潮居然在那些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的圈子里盛行。这个消息对我们的情绪产生了很深很深的影响。对犹太人的憎恨本来是可以理解的,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很人性的,但不好。基督徒责怪犹太人向德国人泄漏了秘密,背叛了帮助他们的人,还说正是犹太人导致了基督徒也像许多其他人一样死于非难,遭受可怕的惩罚和厄运。
这些都是真的,但凡事都应该从两个方面看。假如处于我们的位置,基督徒的做法会不一样吗?德国人有的是让人开口说话的办法。一个人,凭良心讲,无论他是犹太人还是基督徒,能永远保持沉默吗?谁都晓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人们应该拿不可能的事情来要求犹太人吗?
人们在私底下议论说移民到荷兰以及现在生活在波兰的德籍犹太人战争结束后不允许返回这里;他们曾经拥有在荷兰的避难权,可一旦希德勒完蛋了他们却必须重返德国。
一旦听到这样的消息人们不禁要问我们为什么要忍受如此艰难而漫长的战争?我们一直听到的话是让我们为了自由、真理和正义一起战斗!难道就在我们还在战斗的时候不和就要显露出来吗?难道一个犹太人的生命要再一次比其他人低贱吗?噢,真让人伤心,太伤心了,已经千万次了那句古老的箴言再一次得到证实:“一个基督徒做事一人当,一个犹太人做事万人殃。”
说真的,我真不明白,如此善良、诚实和正直的荷兰人民会这样来评价我们,来评价这个世界上遭压迫最重,最不快乐,也许是最需要其他民族同情的我们。
我只祈求一件事,那就是这种对犹太人的仇恨将很快成为往事,祈求荷兰人展现出他们应有的品质,祈求他们毫不含糊地支持正义,也永远不要失去正义感。因为反犹主义是非正义的!
要是这种可怕的威胁真的变为现实的话,那么将来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一小批犹太人就不得不离开荷兰。而我们也得背上小小的行囊继续向前摸索,离开这个美丽的国家,这个曾经伸出热情的欢迎之手而如今却跟我们反目的国家。
我爱荷兰。我,一个没有祖国的人,曾经希望她就是我的祖国,而我现在还这么希望!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