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3月20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今天早上彼得问我,要不要哪天再去找他,并且说我根本就不打搅他,还说只要能容纳一个人的房间就能容纳两个人。我说我不能每天晚上都来,因为楼下的人不喜欢这样,但他觉得我不用为此烦恼。后来我就说我很愿意找个星期六的晚上来,还特别求他月亮出来的时候一定要叫我。“然后我们就一起下楼,”他回答,“到楼下去看月亮。”
与此同时我的幸福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我想了很久,玛格特其实也挺喜欢彼得的。她到底有多喜欢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实在很折磨人。每次我和彼得在一起的时候,一定都让她很痛苦,但有意思的是她几乎从没有显露出来过。
我敢肯定她一定嫉妒死我了,但玛格特只说我用不着可怜她。
“要是你成了局外人,那就糟透了。”我说。“我已经习惯了,”她回答,有点酸酸的。
我还没敢跟彼得讲这个,也许过阵子吧,但我们还是先聊了不少其他东西。
昨天晚上我又挨了妈妈一顿训,实在是活该。我对她的态度不应该太冷淡了。所以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再变得友好一点,检点自己的言行。
皮姆最近也有点异样。他好像已经不再把我当小孩看了,这使他在我心目中的形像更可爱了。就让我们继续观察,看看还会有什么变化吧!
暂时够了,我对彼得的感情已经不能再满了。除了看着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玛格特善良的证据:(这是我今天收到的,1944年3月20日。)安妮,我昨天跟你说我不嫉妒你的时候只有一半是真话。是这样的,对你和彼得我都不嫉妒。我只是为自己至今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人有点难过,但要想找到一个能和我交流思想和感情的人,眼下也不大可能。但我不能为此而怪罪你。一个人在这里失去的已经够多的了,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别人却不以为然。
话又说回来,无论如何,我很清楚我和彼得是不可能走得很远的,因为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假如我想跟一个人谈很多,我就希望跟他有非常亲密的关系。我希望不用我说很多话,他就能深深地看透我。要想这样子,那个人就必然是我认为在才智上超过我的人,而彼得在这方面显然不足。但你和彼得在一起我却完全能理解。
你一点都没有让我成为局外人,不要因为我而对你自己有丝毫的责备。你和彼得一定会获得真正的友谊。”
我的答复:亲爱的玛格特,我觉得你的信特别温柔甜蜜,但我还是不太高兴,我也不认为自己应该高兴。
就目前而言,在彼得和我之间还不存在你以为的那种秘密,但在一扇敞开的窗户旁的黄昏中,彼此可以比在耀眼的阳光里说出更多的话。同样,小声说出你的感情也比大声喊出更容易。我认为你开始对彼得有了一种类似姐姐的感情,你过去一直是愿意帮助他的,就和我一样。也许你有时候还会这么做的,尽管你们之间还没有我们之间的信任。我以为信任一定要来自双方,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爸爸和我从不至于如此的原因。
我们还是别再谈那么多了吧,假如你有什么话要说就写信给我,因为在纸上我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你不知道我有多仰慕你,我只希望自己也能获得一点点你和爸爸身上都有的那种善良,因为就现在来看你和爸爸在那方面几乎是一样的。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22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昨晚我收到玛格特的回信:亲爱的安妮:昨天读了你的信之后心里很不舒服,知道你去看彼得总会带着良心的责备,可这实在是没有理由的。在我内心深处我觉得自己有权利和某个人分享彼此的心事,但我还不能和彼得那么做。
不过,我的感觉的确如你所说,彼得有点像个兄弟,是弟弟;我们彼此都愿意敞开心扉,如果继续接触,姐弟之间的那种感情可能还会发展起来,也许是以后,又也许永远不会;但是,那种感情一定还没有到达那个阶段。
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可怜我。既然你找到了伙伴,就尽情享受吧。
与此同时这里变得越来越精彩。我相信,凯蒂,我们在这个“密室”里一定会拥有一种真正的了不起的爱。别担心,我还没有想到要嫁给他哩。我不知道他长大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会爱到可以结婚那么深。我现在只知道彼得是爱我的,但究竟有多深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是不是只想要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又或许我对他的吸引力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或一个妹妹,我还没有弄清楚。
当他告诉我,他父母争吵时,我总能帮助他的时候,我高兴极了。这令我对他的友谊的信任又向前迈了一步。我昨天问他假如这里有一打安妮成天来找他,他会怎么办。他的回答是:“如果她们都跟你一样,那肯定不坏呀!”他对我特别热情,我也相信他真的喜欢看见我。同时他现在还在勤奋地学习法语,甚至在床上还要弄到十点一刻。噢,当我想到星期六晚上,一句话一句话回想的时候,头一次我不再对自己感到失望了。我的意思是说心里怎么想就原样把它说出来,不再会像从前那样改变什么。
他太英俊了,不管他笑的时候还是静悄悄地看着正前方的时候,他实在是个可爱的人,大好人。我猜,关于我,最让他吃惊的发现是: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肤浅俗气的安妮了,而是一个充满了幻想的怪人,就像他自己一样,有着许多烦恼和困惑。
你的,安妮回复:亲爱的玛格特:我认为我们最好静静地等待,看会发生什么。彼得和我作出最后的决定的时间不会太久的,要么继续像从前一样,要么完全不同。究竟会怎么样,我也不晓得,我也不愿费心去妄想。但有一件事情我是一定会做的,假如彼得和我决定做朋友,我就会告诉他,你也非常喜欢他;还会跟他讲,只要需要你随时都会帮助他。这第二点可能不是你的本意,但我现在也管不了了。我不知道彼得怎么看你的,但我到时候会问他的。
我觉得这不坏——正相反!永远欢迎你到阁楼里来和我们一起玩。不管我们在哪里,你绝对不可能打搅我们的,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默契。我们只会在天黑的晚上聊天。
拿出你的勇气吧!就像我一样。尽管并不总那么容易,但属于你的那一刻可能会比你想像的来得更早。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23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眼下一切或多或少又恢复了正常。给我们提供购物券的那几个人从监狱里放出来了,感谢上天!
梅爱朴昨天回来了。爱丽也好多了,尽管还有点咳嗽。库菲尔斯还要在家里待很长一阵子。
昨天,附近有一架飞机坠毁了,飞机里的人都及时地跳了伞。飞机落到了一所学校里,幸亏这时里面没有孩子。结果只起了一场小火,死了两个人。他们跳伞的时候德国人向他们猛烈地开火。看到这个情景的阿姆斯特丹人都快要气炸了,对这种胆小的行径非常愤怒。而我们呢——我是说我们这些女士们——简直快要吓死了。我特别讨厌猛烈的枪声。
最近吃完晚饭我常上楼去,吸一口傍晚新鲜的空气。我喜欢待在上面的感觉,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一起看着外面。
凡·达恩和杜塞尔在我溜进他房间的时候说了些特别低级的话:“这完全是安妮的第二个家嘛。”他们嚷嚷着。要么就是:“年轻的男士在夜晚接待年轻的女士合适吗?”面对这些所谓幽默的警句彼得的回答显示了非凡的机智。妈妈对此也显得有些好奇,如果不是私下里害怕碰一鼻子灰,总爱询问我们都聊些什么。彼得说这不过是大人的嫉妒心,因为我们年轻,我们用不着太在意他们的怨恨。有时候他会到楼下来接我,但无论预先怎么准备,他的脸都会变得通红,激动得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好。幸亏我不会脸红,这一点肯定是最招他们讨厌的。爸爸老说我装着一本正经、虚张声势的样子。但他说得不对,我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以前还从来没有谁对我说过我长得漂亮。上学的时候只有一个男生说过我笑的时候很好看。昨天我得到了彼得真诚的赞美,就算好玩吧,让我大概跟你讲一讲那段对话:彼得过去老爱这么说:“笑一个,安妮!”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总会问,“我干吗老要笑?”
“因为我喜欢啊;你笑的时候脸上会显出这样的酒窝。说真的,它们怎么出来的?”
“我天生就这样。我下巴上还有一个呢,那是我唯一好看的地方吧!”
“当然不是,怎么会哩。”
“就是,我很清楚我不是个美人。我从来就不是,也永远不会是。”
“我完全不同意,我觉得你漂亮极了。”
“你说假话吧。”
“只要我这么说,那你就一定要相信我!”
接着我当然也对他说了一番类似的话。
对这场突然产生的友谊我听到了来自各方的议论。对这些父辈们的闲言碎语我们都不太在意,他们的话实在不高明。难道这两对父母都忘记他们自己的青春了吗?看来是这样子的,在我们闹着玩的时候他们会当真,而在我们认真的时候却总要嘲笑我们。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