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需要自省的。自我审视,往往也是诗人们特有的精神特质。今天选发一组诗人们的自白,看看是否能够打动你的内心?是否能引发你的共鸣和思考?
好诗是自然而然的相遇,你也是。
诗歌和文字是有分别的,诗歌是有生命,有人类的经验和眼泪,读诗歌是把诗人的生活再活一次。
“诗是生命中原本就有的事物。如果你觉得生命不重要,那么诗就不重要。这就是我们不得不去写诗的缘由。它是我们(当然只是一部分人)认识自己、与世界建立联系的重要方式”。 不要丧失我们对诗的感知能力。用心去读一首诗,将这份快乐化为生活的一部分。
半 生 | 雪铓
必须把此生认作来世
看不完的落日,藏入抽屉
写不完的风声,在胸腔乱舞
世间事永无终结
一半浮云蔽日,一半朗月清浅
中途徘徊的寒号鸟不知橘园气息
我还是不知饥渴,从无中来
又回到广阔的无中
偶有偏执,被无数陨星击中
披着微弱星光
愿意把余生悉数奉送给
未曾命名的事物
自画像中的伦勃朗 | 汤养宗
一个人一生中为什么要画下
一百多张自画像?脸上的线条一直无法
落实,从三十四岁到六十三岁
他感到难办的是一只十分为难的猴子
时光中的变脸术捉襟见肘
没有一张头像
具有纪念碑式的气魄
用来说服活着的主张,用来调整
那出了名的斜视,它通向
重叠又错乱的时空
作为二维高手,这里有特殊的明暗法
“我看到的世界,都有眼神上扬的你
而你眼里总是条不堪的老堤,沉稳和欲决”
半张脸 | 商震
一个朋友给我照相
只有半张脸
另半张隐在一堵墙的后面
起初我认为他相机的镜头只有一半
或者他只睁开半只眼睛
后来才知道
他只看清了我一半
从此我开始使用这半张脸
在办公室半张脸藏心底下
读历史半张脸挂房梁上
看当下事半张脸塞裤裆里
喝酒说大话半张脸晒干了碾成粉末撒空气中
谈爱论恨半张脸埋坟墓里
半张脸照镜子
半张脸坐马桶上
就用半张脸
已经给足这个世界的面子
自画像 | 李爱莲
太多的成分来自水
心中有雨,不分季节
一直下,一直下
水有刀刃
有时深邃,有时野蛮
给苍白一击
有时像谷粒,有时像犀牛
有时是水质的软体动物
获得柔软的静谧的丰富的独特本质
有时是一粒螺旋形的火焰
执拗的像一只横冲直撞的鸟
每一片羽毛向着太阳举着
自剖诗 | 尹宏灯
取一把柴刀爬山
以为斩一路荆棘,杀一路妖魔
便可把目光放长,放远
便可把境界提高,加厚
可越往前走,发现自个越来越小
天空越来越高,世界越来越大
手指触摸到的
不是云端和山峰,是怦跳,是眼泪
是一阵阵从地底钻出来的虚幻
我还是惦记那些花草牛羊
那些柴米油盐,那些卑微的疼爱
于是自上而下,种一些荆棘
养一些畜禽,当一名柴夫
把自己安放在田间地头
贴大地的窝,暖自己的胃,爱自己的人
一年蓬 | 莲叶
我曾以为的小野菊原来叫一年蓬
这没啥好说的
在乡下
往往一年蓬生长的地方
一边是坟山,一边是稻田
年轻的我总归是要老的
呵,如果你也老了
是否会记得
年少的我们,困了
以坟做枕,沉沉睡去
天高云淡。我们的旁边
素净的一年蓬,静静盛放
——直至枯萎
自画像 | 芒克
我有这样两只眼睛
一边是黑暗
一边是光明
我有这样一副面孔
一面是欢快地笑
一面是心情地哭
我有这样一颗心
热爱自己
也热爱别人
自画像 | 齐春玲
享受孤独,灯光很安祥
那些书列队在床头与我共事也是缘分
书对我的关爱;我对书的友善
都和一段经历有关
喜欢独处。惨淡经营
虽然清苦,我也不用为年景担忧
庄稼不收年年种
一粒文字就是点燃欲望的一豆灯火
当一泓清水把久望的眼睛擦亮
星星举着黎明前的火焰
从四面八方注视我们的家园
而我把辛酸提在笔腹
任凭海水在我心里汪洋
我是那样放纵。乃至
一瓶墨汁的温度就能把我饮醉
无处可去或哪都不去
仰头看星星就够了。夏天多好
疏散的夜被吹成横笛
盛一杯月光解渴
自画像 | 韩作荣
我是粗糙的,我的瞳仁已经生锈
让世界变得斑驳,泪水
都带有生铁的腥味
粗粝的目光,看你一眼
都会在肌肤上留下血痕
一张铁青的脸、冰冷的脸
羁留着岁月的辙印
和永远洗不去的风霜
我是肮脏的,指甲一样坚硬的思想
藏污纳垢
即使剪去它们
又会偷偷长出来
我想洗刷自己
可我无法洗去欲望和焦虑
一个泥做的人,被水浸润
永远也无法净洁
我是卑劣的,纵然我不想扯谎
可我隐藏和逃避
不想道貌岸然,但却胆怯、虚弱
我的心跳来跳去
血管已捆不住心脏
自然,我也是高傲的
我的骨头坚硬,可以碎裂、绝不弯曲
我肮脏的血肉,宁可交给火焰
也不留给蛆虫
自画像 | 小猪
它带领春天,一路撒欢
蹄下生风,生出雨水,河流
生出画舫渔舟,水墨江南
一切尚早。小荷未立,蛙鸣
拖着小尾巴,燕子一趟趟剪开雨幕
屋檐下糊泥
只有小猪,耐不住春寂,嗷嗷叫着
它是我的,又不是我的
它是野藤上打秋千的小猪
花田里单腿旋转的小猪,春泥里
打滚的小猪
它和花田的花朵一样
边开边落,边落边开
自画像 | 素手
从哪里着笔
都不能一笔流畅地画完了
我不能选择白色作为底色
不能让那些肿胀的、消瘦的 、骨折的、变形的
关节又遭遇一场大雪
画一块泥土吧,我是一根野草
隐身其间,从年轻到年老
从青翠欲滴到尘土掩面
我有和众生一样的嘴脸
唯其要画两滴露珠
洗净苍老的眼睛,要比光快
比闪电利,要看得见隐藏在世间的菩提
自画像 | 刘琴
海棠花开了,它的生动
给了时光苏醒的理由
不像我空有,一副用旧的皮囊
鸟鸣从不克制,穿过花朵的风
也穿过脚下落叶丛生
腐殖的土壤
谁不是在燃烧的花枝上
一遍遍为灵魂松绑
一遍遍,沉默啊,并非是软弱的灰烬
海棠花开了,现在
我有足够的理由,一个人在春天里
坐穿,一生的荒芜
自画像 | 月若初见
在春天。指认一株玉兰
为姐妹
温和的色泽里
包裹着一朵朵火山的灵魂
——它们有白色的火焰
安静,明亮
镜头推至细部。岁月的虫子
正汲取脸颊的嫣红
这并不影响它,每一天都是新的
——形而上学的花瓣,终究会脱落
它用文字的枝桠,对抗虚无
小 像 | 简笺
她是静寂的
气韵无声,走进去
就是一幅《雪景寒林图》
她是清凉的
掬来月光白,芭蕉绿
养一缸荷,再养一缸菱
她是明丽的
眉眼如绝句,身段似小令
她是欢喜的
将名词,动词,形容词
攒入旗袍盘扣内
与素锦年华,浅唱低吟
自画像 | 高明
我这个人真是无用。
恐高不可登临,
逛菜市场,不可见血,
见不得人当街当众抹泪。
看到街头,或蹲或坐地上的老妪,
把菜择得干净,干净得引我想哭。
胆小如蚂蚁搬家。
我这个人真是无用:从小到大,没绑过一个活物。
写给自己 | 青海
白云是流水的教堂
一首诗,要平静,要宁静
要有神赐的美
唯有“静”,可以亲近他人的心魂
美,像静一样明亮
我是多么幸福啊
以诗的语言,叙述着我的信仰
自画像 | 徐益民
竹竿,穿上衣服,还是竹竿
一辈子注定
只会直来直去,一不小心
就捅娄子、添乱子
所以自闭
养花,钓鱼,写诗……
沉浸于自我陶醉
任由时间的风暴,将心的海
吹成荒漠
自画像 | 路垚
日子皱巴巴的攥在手里
如秋叶的干枯,露出生活的底色
岁月划过一道一道
奢望在抬眼的瞬间破灭
雪挑战着疲惫的耐性
不知不觉人已到暮年
泪眼在风中呼唤
蓦然间望向那悬崖上的瀑布
已无路可走
那个人是我 | 风吹不散的梦
我一眼
就认出了台阶上
那个站起来
又跌倒的人,是我
那个双手抱头
蹲着的人,是我
那个笑起来
比哭还难看的人,是我
那个咧着嘴哭,却没有声音
和眼泪的人,也是我
他正把嘶鸣和泪水
咽进我的肚子里
自画像特写 | 王小泥
一场场闪电
熄灭于一枚枚黑松针
岁月风,吹岀丝丝雪线
心眼,仍开放着春花秋月
两架肋排已磨成月牙镰
挺直的腰椎上
压力,包袱,暗器一触即溃
过去未来之间
我是一棵根系扎实的消
息树
树冠接近苍穹
太阳,月亮,在沧桑眸子里
以金丹或泪珠交替轮回
倔傲的口鼻沟通任何一片林海
都拥有辽阔深厚的肺活量
自画像 | 子魚
哒哒的马蹄穿越雪线
二月 乌鸦轻啄雨滴
落下的翅羽幻象思念
杏花铺满寂寞的原野
诗句洇湿刺痛的画框
雨珠的光亮遮过情景深处的留白
悄悄下马
看云,看你
自画像 | 鲁娟
嗨,你好!
我是五月清晨无名的蓝色小花,
我是二月夜晚奇异的果实。
我是金沙江边炙热的石块,
我是钢筋水泥间冰冷的铁。
我是山岗自由野性的风,
我是界限分明的围栏。
我是惊世骇俗的独立,
我是千年如一日的牺牲。
我是快马加鞭的急迫,
我是流水绵长的缓慢。
我是土地的歌者,
我是大海的水手。
我是男人中的女人,
女人中的男人。
我是完美无瑕的理想,
我是漏洞百出的生活。
我是所有矛盾的综合体,
我是所有综合中的矛盾。
我是瓦岗所地独一无二的发音,
我是各种语言混杂的融合。
我是语法的亲戚,
我是文字的女儿。
三十多年来,我苦苦痴迷
只因除此以外,我别无他长。
自画像 | 水云间
选择暖色调吧
可以中和因风寒落下的旧疾
再注入些新鲜元素
置换内心的苍老
时间,地点选在午后窗前
就可以把每天忙碌
日子还过成一团乱麻的自己
一点点搬运到画纸上
鼻子,眼睛,耳朵和嘴巴
都是不可或缺的
唯有三千烦恼丝可以偷偷的
少画几笔
自画像 | 王景波
无法掩饰。犀利的眼神
孤傲的冷漠,无形中出卖了
特性
真诚的流露,往往被视为
不合时宜的扫兴,还是坚持着
发出自己的声音
喜欢一饮而尽,只要拥有
足够的坦诚,还会兴奋异常的
一次次破例
随声附和俨然一种时尚,学会了
明哲保身,不屑的表情
坚持着锋芒毕露
临古,习诗,与先贤对话
试着靠近灵魂的高度
自画像 | 王永
胡须与皱纹这对难兄难弟
几乎同时占据高地
还好,那片乌黑布下罗网仍在坚守
谁保证明天白发不会攻陷头顶
何时起我开始逃避另一半自己
曾经,镜子时常涌出碧绿的色彩
棱角分明少年如水墨丹青
油纸伞下的故事某个夏天被你带走远方
成家,立业,原来童话都是骗子讲给傻子
日子经不起打磨
油盐,酱醋,腐蚀真相
窗外苦楝树不敢描述,我怕多添一笔
它就掉落一片叶
自画像:我是一条鱼 | 周渔
给我一海苍茫,带你看世界浩荡
鹰是我的眼,鲸是我的背
那在屋顶翻浪的繁星
握一把,我就握住了今夜的深蓝
给我一湖澄澈。这一碗水的平静
我该用哪种泳姿打破
给我一瓢激流,我将荡起险滩
平分秋色,层林尽染,两岸猿声啼透
一根刺即使卡在喉咙
也是明晃晃的荆棘
至少是把刀,割下太阳波光粼粼的羽毛
我是一条鱼,尽情呼吸自由的空气
在风雨里养鸟,下棋,生儿育女
不能向前,也要游动身躯
不朝大海,也要春暖花开
请拿走我渴望的陆地
拿走我曾经以为是最好的粮食
我的土地是海,波涛是床,浩瀚是仓房
别说我一无所有
我的梦想依然保持微笑
我要在地图上刻下勇敢者的名字
像颗子弹,把大海向更远的远方扔出去
自画像 | 李晓亮
许多年了,沧桑和暮气从头以来
杂乱的头发不知掉了多少根又长出了多少根
总是把日子过成了诗,把雪花写成了诗,把一棵树写成了诗,把一只蚂蚁写成了诗,把单相思写成爱情
一双苦瘦的脸颊夹着涩涩的诗句
有诗,有书,有茶成了生活的常态
沉默的眼睛中夹杂着忧伤
鼻子是最好的标志
过十里巷,就能闻到杏花村的香味
要一碗面,吃几瓣大蒜
喝一次酒,从不喝多
耳朵是明显的标志,从没有当过大官
太丑陋了,眼前的西北风将几根胡子吹横七竖八
人们都说我很佛系,我说我太俗了
如今把自己写成了诗却没有把自己定格成一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