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半是指农历二月十五,和仲春春分前后这一时段,这是春天最美好的时段。从太阳运行的轨迹上来讲,太阳靠近并跨越赤道之时,北半球是最迷人的温和的春天,昼夜接近或者平分。从月亮运行的轨迹上来讲,春天第二轮圆月升上天空。从气候上来讲,此时正是大多数果树盛花,且边开边落的壮美花期。
春半往往因为农历中阴阳历的隔差,而有着略微的差异,而正是这种差异,春半往往不是一个时间点,而是一个难得的阶段,意味着春天行进到一半,有着清新,盛美,也有着春天流逝的短暂美和时光之感。
而这个时候又是最容易引发深沉情怀的时候,让我们欣赏几首春半美词。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南唐 · 李煜《清平乐》
一个帝王,何以伤春悲秋?但是李煜的悲哀是有切实的现实氛围的。固然他是一国之君,南唐真命天子,皇位是父亲亲自拟诏,顺天承运得来,但悲剧在于,此时南唐已经是宋国的势力范围。
34岁的李煜采取主动,避免亡国,亲自让弟弟带着礼物去宋国宋太祖那里朝贡,意思是承认自己是宋朝的藩属国,以获得相对的独自和自主。但是宋太祖扣留了他的弟弟,其含义是不承认南唐的政权。反而委任弟弟李从善的职务,纳入宋朝的官僚体系。
李煜多次上书宋太祖,请求将弟弟放回,均未获准。实际就是将弟弟扣为人质,兄弟分离不算,可能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李煜被动到此,于家于国都感到十分忧虑和焦心,甚至后悔让弟弟入宋。
江南春天的美景,他无心情去观赏。但是春风自来,又是一年芳草仲春。
花朝是最先流行于唐朝的江南,到了中唐之后,仲春的二月十五被称为花朝节,太平时代,李煜最喜欢混迹市民,看着这里的人们兴高采烈过花朝节,从某种意义上,他深沉爱着这片国土和人民,他最喜欢花朝节,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往年这兄弟俩,虽然贵为皇帝和亲王,倒也没少一起看花赏月,醉心在父亲传承下来的江山国家里。
此时自李从善被宋朝扣押之后,李煜身边无人,更无法和弟弟享受从前的太平。
和你离别之后,又到了花月春风的花朝节,只是今年风雨多。
你和我最喜欢的梅花,静静矗立在庭院里。此时正是梅花落花飘雪的时候,花落如雪,雪乱如麻,我站在树下,抖了一下身上的花瓣,不多久,花瓣又飞满了身上,落在地上。
花落之悲,对于年龄并不算大的李煜最有现实的代入感。因为他知道对抗宋朝的下场,他不想也不愿意作亡国之君,他如此年轻优异,但是谁也不能预料死亡会什么时候来临。
这梅花是他和弟弟的挚爱,梅花纷乱如雪,是否是暗示他弟弟在北方有灾难呢?
我看到雁子飞回来了,但是只看到雁子,没看到你的回信。
迎接你回来的路是那样的艰难,我知道你思念这里,却没有办法回来。
我站在高台上远望,那思念和愧疚,如同这连绵的仲春的芳草,它们无限伸向北方,通往你哪里啊。
一个帝王无奈的生离,更甚于死别,因为那分明指向了他的无能。
而许多人亦相信,李煜是为命运所困,是被历史选中的悲剧人物。因为那种内在的郁气辗转,不是风花雪月的轻薄,那是一种困兽之悲。
这首词分外打动人的悲怀,良辰美景,风飘雪树,我拥有的不足以撼动离别。
“浅浅馀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长。
烟迷柳岸旧池塘。
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
月堕枝头欢意,从前虚梦高唐。
觉来何处放思量。
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北宋 · 晏几道《临江仙 》
这同样是一首写在春半的情词,它的美好,在于经历了漫长等待后,回到家乡家园的那种柔情美好。这也是压抑后即将释放的情怀,但和李煜不一样的是,李煜的春半词写的是遥遥无望的弟弟的回归和自己的苦闷相思,而这里指向的是夫妻久别的团圆。
北宋朝的北方比唐朝的北方时候冷多了。
所以李煜和晏几道的仲春词里,都还出现梅花盛开。
这是北宋二月的料峭春寒。
还有浅浅春寒在此时,大雪刚刚融化,兰草在雪地里茁芽。
而我回家了,一片青烟春柳,笼罩着旧日的家园池塘。
那春风吹过了梅花枝头,杏花在春雨后,弥漫着特有的芬芳。
今夜花朝,最美春月夜,月亮已经西沉了,而我还没有睡觉,因为今夜是最美的恩爱缠绵。
从前只在分别后的梦里相会。
我在这微微的月亮的晨光里,仔细回顾,才发现真的不是梦。
我回家了,我真的是在你身边啊。
这是久别归家后的幸福,甚至还有一点不确定。晏几道曾经为了家庭去往边塞军营工作,在那苦寒的日子,他日夜思念家乡和爱人,等到真正回来时,还有点似梦如幻。
这倒是正常人的心理。细腻真实。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
十二栏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
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宋 · 朱淑真《谒金门 其一 春半》
不能指望宋朝朱淑真,一个女性的手笔可以媲美李煜,但是却别有女性特有的闺愁。倒也让这首词清新别致,满口都是香。
帝王有帝王的忧患,女性有女性的哀愁。
春天已经过了一半,触目都是无限春光,美得叫人自己觉得寂寞啊。
将无数的栏杆走遍,踏过每一处春景,那又如何?孤独使人抑郁,美好的春光更使人孤独抑郁。
好个风和日暖,好个鸟语花香,好个成双成对的燕子,好多婉转啼叫的黄鹂。
可热闹的是它们,它们越热闹,我越孤独。
春天已经过去一半了呀,看春风吹开了花朵,看春风吹落了花瓣,我垂下了窗帘。
那青草可以绿遍天涯,而我却没有翅膀,飞不出闺阁,纵然有相思,但是人在何方,又何以去远方?
不得不说,宋朝礼教对于女性来讲,尤其是中上层女性是残酷的。
她们有才又如何?被关着长大,还要包裹小脚,虽然此时的缠脚没有明清那么厉害,直接折损脚骨,但是庭院里的生活,只是有限的自由。
没有出门的权力,没有恋爱的权力,嫁人了,没有太多约束丈夫的权力。
倒还真不如那自在的燕子,双双飞舞,一起建设家园。那如莺一样的歌声,她不是不会唱,但是他的丈夫也许宁可花在应酬上的莺莺燕燕,也不愿意陪她吧。
可是女人在性别之外,也有独立的感知啊。
李煜写春半,她同样能写,李煜写的是家国恨兄弟情,可是她的也重要啊,生活得幸不幸福,只有她自己分明知道。
过去时代的很多女性,的确连燕子都不如。因为人生就是终生的牢狱。我不喜欢很多宋词里的描写女性,因为他们将女性物化了。但是这首由女性自己写的词,分明了宋朝女性的青春花季,真不幸福。
“江村百六春强半。
拍拍池塘春水满。
风团柳絮舞如狂,雨压橘花香不散。
阴阴巷陌闲庭院。
小立危栏羞燕燕。
不知何事未还乡,除却青春谁作伴。”宋 · 赵长卿 《玉楼春 春半 》
这首词的春半是指的春分。春分之后是寒食清明。
而拜六,就是古代的寒食,在清明之前,春分节气之后。
以季节的划分,春分才是春季的正半,中分春季。
这是为工作漂泊他乡的游子,在春分时节路过或者游玩江南的村落。
春分之后,快到寒食节了,春天已经过了大半。
那春水流荡,拍着江村野塘,好个春深景色。
一路上风吹柳絮,如同白雪飘舞,而雨后的橘树林,花香浓郁。
我路过江南的水乡,路过春云阴阴的街道,打马走过。
我站在乡村的高楼上,看着飞来飞去自在旖旎的燕子。
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这里没有等我的爱人,我是空有青春的过客。
你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回乡?我只能笑笑。
我空有青春,我爱的人不在家乡,爱我的人知在何处?浮云蔽白日,浪子不知返。
赵长卿还真是个无有牵挂的游子,洒脱或者是环境逼出来的,他少年清贫,或者也无力早娶,他的青春消耗在一程又一程的山水间。但那句“羞燕燕”,也是他的旖旎的情怀吧,谁不愿意最青春的时候有个最好的爱人?
“半捲半垂帘幕,半村半郭人家。
半开半落野棠花。
半床堆古画,半碗试新茶。
半树老藤夭娇,半间野屋横斜。
平分春半半春华。
半樽凭醒醉,半枕足生涯。“清初 · 董元恺《临江仙 其二 半圃 》
这是春分时节的美词,58个字里,有15个半,却写的潇洒有古致,气息流荡,傲然自得。
董元恺本来是举人,但是清朝初年有一项专门针对读书人的苛刻的政策,就是 “奏销案”,清朝入关之后,强令江南地主士人征粮交税,以缓解清政府财政军事的不足。叶方霭,顺治十六年探花,时任翰林院编修,他听说家人欠官银一文,赶紧写信催促,结果信没有到,他就已经被拿下状元头衔,贬官两级。 董元恺就是被牵连进这起案件中一万多名士绅的一个,被剥夺了举人功名。
举人虽然不是官员,但是在地方上是享受很多政治权力和便利的士绅,如果没有这些举人这个功名加持,有地回家种地,没有地的自谋生路。几十年所学,全部报废。
路断了,人还要生存,可以看到董元恺清贫刻苦,过着清苦的隐居生活。
这是半山腰的房子,一切因陋就简。
但是仍旧可以看到他的乐观傲气。
半卷半开的帘子,住在城市边缘的靠着城墙的乡村里。
门口是此时半开半落的夜梨花。
居住简陋狭小,床上是半堆着的古画,显示他的爱好和情趣,半碗新茶,是说他的贫寒。
房屋外还有斜斜攀树老藤,正开着小小紫藤花,花枝垂悬下来,覆盖了一半屋前。
这是春分时节的美花,正在清新开放。
我躺在这清寒的地方,喝着一点酒,枕在床上,看古画。
很美,一种清气盎然的骨感美。
但是这美的背后,是时代加给他的彻骨寒凉。但是如同枯死半边的树木,这首词表达的那种清俊之美,恰恰是他的不能屈服的才气。
这首写在春分的半春词,也就有着特殊的魅力,生命之花,灵魂之叶,在贫瘠的地方傲然生长,另一种生命的虎踞龙盘。
又是一年春半,你可有独特的感想?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