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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童这桩年龄的“私案”,我得从头说或许能说明白。当然不说也可以,啥大事啊?这不是事情进入到小说里了嘛,能说清楚还是说清楚的好。只要读者不把它当成老童的“上访信”就行。
现在从头捋一下。老童父亲国高毕业以后(老童的老爸才是真正的国高毕业),因为是日本语一等合格(讲一口标准的东京口音的日语),被分配到梨花县伪公署,历任吏员、属官,还有“委任官”(不知那是什么鸟官儿)。还给小鬼子县长做过翻译。解放以后,组织上定性他是“一般历史问题”。可是一般历史问题也是问题呀。这个定性就像古代犯人脸上的刺青一样,让老爷子带了一辈子。
哈尔滨“光复”是1945年(全国解放最早的城市,亦称“共和国的长子”),日本关东军投降了。梨花县伪县公署挑灶了(黄了),老童的父亲也就没了工作。之后老童的父亲参加了铁路文工团(通常,从工作岗位下来的人一般都转向文艺界,玩书法,画点儿画,搞点儿摄影,写点儿诗词歌赋,包括吹拉弹唱、广场舞,等等)。要知道,谷镇也好,梨花县也好,这两个县镇都是老中东铁路沿线上的铁路站(先有铁路,后有县和镇)。老童的父亲在梨花县铁路文工团里干编剧和演员,曾经出演过人民公敌蒋介石。1950年,因为老童的老爸有文化,又被调到玉米县的土改工作队,还当上了工作队的副队长,参与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这时候老童在“谷镇”降生了(但户口本上却写着老童出生在“梨花县”。不管在哪儿生的吧,肯定是出生了)。于是,老童的母亲打电话给老童的父亲,孩子出生了,你给他起个名吧。老童的父亲说,我正好在玉米工作,就叫“玉米”吧。巧的是什么呢,老童的大哥、二哥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都是“米”字。顺理成章,老童就叫“玉米”。1979年开始,老童就用“玉米”这个笔名发表文学作品。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笔名。
可为什么户口上写着老童的出生地是梨花县呢?这是一个谜点,或者疑点。
先说老童的出生年月日。
老童查了一下(老童是一个认真的人),黑龙江的土改运动是1950年开展的。老童个人认为,我1950年或者1951年出生是比较可信的。问题是,户口上却“安排”老童1947年出生(还有一个老户口本写着老童是1949年出生,和共和国同龄)。老童的老爸对于这个问题是这样解释的,这是他当初在“哈尔滨特别市”报户口的时候胡乱填的。老童的老爸说这话时,老童两个胳膊肘支在饭桌上,目光锐利地看着父亲,表情、姿态完全不像是个儿子(更像是一个审查人员)。老爸说,我记不清孩子们究竟是哪一年出生的,也可能是当时太紧张了,填写户口的时候,拿蘸水钢笔的手都直哆嗦。老童声音很低但很严厉地问:“为啥哆嗦?”老爸说,这不是因为我过去在伪公署给日本县长当过几天翻译嘛。赶快抓紧填完,填完后我就慌慌张张地溜了。老童说,这么着急溜,难道害怕公安机关把你扣留吗?老爸说,应该不能,但也不保证他们不扣留我。毕竟我给日本鬼子县长当过几天翻译,跟汉奸沾边儿。当时每天都有反革命分子被拉到刑场枪毙,就在八区那个地方,每天都有。警车的警笛白天黑天地响。
不过,老童还是有一点困惑,老童觉得还不能完全相信老爸的话。儿子对父亲撒谎,父亲对儿子撒谎,这是寻常百姓家生活中的常态。白发苍苍的老父亲看到老童这副缺德的表情说:“儿子,哪年出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人从谷镇到哈尔滨得有当地户口啊,要不就是黑户,那可是天天要接受审查的,尤其我这个当过日本翻译的人,整天提心吊胆的。你那时候刚出生不懂事,更不懂得害怕。但老爸不行,老爸是跟日本鬼子合作过的人,能不紧张,能不害怕吗?户口本填错了就填错了,那又能怎么的呢?嗯?”老童说:“不能怎么的,我就是问问,您不用反应那么强烈。”但老童心里说,是啊,我不能苛求一个整天提心吊胆的准日本汉奸做事丝丝入扣有条不紊。如果老爸填写户口的时候能够沉着应对,那他就不是汉奸那么简单了,应当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
吴大行听了之后说:“童老师,本来还挺明白的,现在听您这么一说,更糊涂了。行啦,糊涂庙糊涂神吧。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童说:“不,你还不能这么说,这事对我是大事儿,是天大的事儿。”
吴大行说:“可这个事儿您不是说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