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在这方春时节
什么力量能使我慢慢挣断
麻木的黯淡岁月？
什么力量能使我
把可怜而热情的生命交付
某个不知我依然故我的人？”
——里尔克
1
新学期上班已经接近一个月，只要上班，就会面对一大堆必须面对的问题。
比如日常的教研，索然无味，清汤寡水，可是不参加还不行，要签到，要拍照片留下“案底”，至于教研到底是什么效果，没什么人关注。
这周四的教研，大家基本在讨论怎么教，没有多少人在关注学生怎么学，至于怎么教也教不好并不被大家提及。有一个同事的发言赢得了我的好感。她说，这两个班的孩子喜欢读书，我就拓展内容给他们读，他们喜欢写，我就“不厌其烦”看他们写了什么，然后“表扬他们”……
学生的计划总结本上，没有多少孩子提及室外繁花似锦、欣欣向荣的春天，他们在叹息作业得加班加点才能完成，成绩怎么折腾也提不高，学校开展的才艺“达人秀”无人问津，一个孩子体质差到跑两圈就只能在书桌上趴两节课……一个同事班上的一个孩子，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他现在就天天在家玩手机，家长话不能说重，更不能打，一旦孩子发飙，对家长说来无疑于“世界末日”……
在令人乏味的高中校园里工作，必须学会克制情绪，像罗翔说的那样，“人要接受自己的有限性，我们只能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然后接受它的事与愿违。”必须学会找到乐子，所以我周五上午抽空去离学校不远处的农田里，农舍边，问候金灿灿的油菜花，和争奇斗艳的海棠、李花和桃花，讨好一条向我走过来的土狗，和田埂上一位气冲冲擦肩而过的大爷；所以我旁观下午的行知课，听少年们诵读和交流句子——
“爱过我们的人和伤害我们的人，都是我们青春存在的意义。”（辛夷坞）
“我梦见阳光离开大地/云层不断翻滚/……我也梦见一只奔跑的獾/在杏仁地里抬起头来/它眼睛里的春色/一分为二/它们在左眼里枯萎/在右眼里茂盛。”（冉小江）
2
把A找到办公室。“我就是学渣，就是交际差，我对不起这个世界所有人……”，她前两天的这些说法刺痛了我。我和她提到物理老师、数学老师对她的肯定，她的生日，好几位同学即使是在练字本上，也在祝她“开心快乐”，她写的小说，是这一年里我看到的两个班最好的作品之一……
让B去发动同学，参加达人秀，参加接下来的书画比赛，和“读书节”，大家就是要什么活动都参加，去展示才艺，去争强好胜，也去练习出丑，去训练自己对世界的好奇心，和钝感力……不要只在乎分数，更不要有“有生之年能够达到多少分，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的搞笑式的念头，把路走宽和爸路走对同样重要，校园生活需要主业，还应该发展副业……
虽然我爱说自己，不喜欢“节外生枝”的生活，但我还是愿意每天做一些“旁逸斜出”的工作。找学生交流，设想接下来的班级工作和语文教学，或者抽空读书，这些都能让我每天的日子，像朱自清说的那样，“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我这段时间愿意过这样“失常”又“匆匆”的生活。这两天读的是张文质先生的《日常教育的情调》。
文质老师的文章好读，更多的是在于有真生活，真思考，说人话，文字也不做作，不抖出学术腔唬人，让人望而生畏听而生厌。
比如人的复杂性决定了教育的复杂性，很多时候教育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通百通。他以自己的一段成长经历为例，提到教师这个职业是一个谨慎的职业，教师对学生的成长真的没有绝对的洞见力，教师最应该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把学生教坏了。
比如他提到教师就是尽本分的人，一天到晚忙着做小事，一天到晚忙着对付孩子。做小事，持续地做，不停地做，只管打坐，最后有点小影响，对一部分人有点小帮助。他把小老师称为“四小人物”，侍候小人，做小事情，对学生有点小影响，人生有点小成就。
老实说，我在日常生活中能够日日保持平静，常常是那些“校外”人士，“课外”功夫帮了我的大忙。
对了，这本书的自序题目是，《所有的改善都在耐心之中》。
3
老实说，这段时间是看得多，写得少了，尤其是几乎丧失了写诗的冲动，如梁书正《中年书》中写到的那样：
“诗越写越短，有时只是攥紧一张空白的稿纸
泪越藏越深，眼里都是茫茫尘埃
话越来越少 世间苦难让我安静
那日渐坍塌的秩序，让我仍站在风雪中，摇晃或承受……”
诗写得不多，那就多读一点。高手在民间，不管有人怎么贬损诗人与诗歌，好的诗歌作品依然“俯拾即是”。今天我就幸运地读到了重庆诗人、乡村教师倪金才先生的《与X书》，阅读的过程中，隐隐觉得我就是那个X，许多读者都是那个X，当大家都面临X一样稠密的痛苦和迷茫，也要尽力确保自己的作品并非“浅吟低唱”，或者“虚妄高蹈”——
“X，现在我在乡下
隐身草木，写下大量诗歌
就像荒地里的野草
无人关注，无人赏识
无路可去亦无路可走
在你眼前，我就是一个乡下老师
由青年到中年，由中年到老年
生活在乡下，就是最平凡的那一个
最卑微的那一个
X，我写诗歌，不是闹着玩儿
不是借着它追名逐利
我花掉那么多美好时光
就是让诗歌记录美好
我经历那么多的迷茫和痛苦
就是让诗歌记录
那么多的迷茫与痛苦
我的诗歌绝不是浅吟低唱
也绝不是虚妄的高蹈
它是替灵魂发声，给生命正言
X，即使我隐身草木
多年以后，你一定会发现
我的诗歌出现在书本上
你的孩子通过它
读到了我们这一代的
迷茫、痛苦及心跳”
哪怕读《读者》。这些日子我还真从淘宝网上买了这两年的杂志，在初步浏览的基础上，选印一点“千字文”给那些“如饥似渴”的孩子，他们的生活中，也需要文字的浸润和点缀，哪怕是《读者》上面那些“清浅”的文章。《捡破烂儿的先生》《落雨的时刻》《青年的动人之处》《一粒尘土睁开眼睛》，今天的语文课，我和少年们就以上四篇“记叙文”，“广泛而深入地交换了意见”。交换意见的最终目的是，让他们心动，手痒，赶快“写起来”，如李南诗歌《如果我不写下》里写到的那样，赶快“拍下花朵”“画出冰川”“谱出乐曲”——
“花朵会变成果实
消失了它最美丽的前身
如果我不拍下花朵。
“隐身于雪山上的冰川
化身为江河，向着大海奔腾
如果我不画出冰川。
“时间会吞噬记忆
小人物的苦难在历史漩涡中沉浮
如果我不写下小人物。
“黑喜鹊唱着歌儿飞走
有时阴郁，有时快乐
如果我不谱成乐曲。
“还有你，闯进了我干涸的心田
你带来了玫瑰，还是蒺藜？
如果我不当面问个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