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我们的王，燕北的皇帝，他抛弃了曾经的誓言，背弃了我们当日对着雁北大地、回回雪山许下的承诺，长庆的百姓尸骨未寒，忠于皇帝的屠刀就举在了大同的脖颈上。乌先生死了，羽姑娘死了，缳缳郡主死了，小和将军死了，边仓将军、兮睿将军，一个个死在了大帝国狂热梦想的野心分子手上。如今刀锋悬在了我们的头顶。

这段话，是原著里的楚乔说的。

那个把楚乔当成整个生命的燕洵，最后背弃了楚乔，把利刃悬在楚乔的头顶。若不是诸葛玥死而复生，若不是李策不顾一切，那么楚乔就会死在燕洵的刀下。

后半部书的燕洵，如同一个疯子，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他甚至杀死了自己唯一剩下的血亲缳缳，而对于跟他相依为命了八年，为了他出生入死的楚乔，他也利用到了极致，当楚乔阻挡了他的帝王梦，他放弃了楚乔，甚至想要逼杀楚乔。

可是，对于燕洵的背叛，逼杀，楚乔从未没有恨过燕洵，哪怕是被燕洵骗到燕北被无情射杀的诸葛玥，在最后都原谅了燕洵的疯狂。

很多年后，给诸葛玥生儿育女的楚乔，突然理解了燕洵所做的一切：

前世没有亲人，没有亲眼看着爱的人死去，所以，她永远不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疯狂的痛恨。如果现在，有人伤害诸葛玥，伤害云舟和珍珠，恐怕她的复仇之心，不会比燕洵少多少。

因为不是自己所爱，所以便无法感同身受。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纵观整部《楚乔传》，尽管燕洵背信弃义，尽管燕洵心狠手辣，尽管燕洵用尸山血海堆就了他的江山，可是当你读起他的少年，读起九幽台那嗜血的一幕，你很难去恨他。

燕洵的少年，是我读了一遍就不忍心再读的片段，是我只要读，就会泣不成声的大悲所在。

杀之。

燕洵的母亲白笙缓缓走上九幽台验尸。她没有哭，而是偏着头，温柔地笑，轻声地说：

这是我的丈夫，燕北之地的世袭藩王，培罗大地第二十四代子孙，帝国西北的兵马大元帅，盛金宫承光祖庙的第五百七十六牌位，燕北王，燕世城。

这里的伤疤，是当年沧澜王叛乱时，在盛金宫的幽微门被人用剑刺伤的。当年皇上遭人暗算，服食了幽魂草，浑身无力，世城和蒙将军从东、西两门杀进去救驾，世城当先找到了还是太子的皇上。他背着昏迷不醒的皇帝，一个人孤身冲出了三百兵马围困的盛金宫，身上手上二十多处刀伤，事后养了半年才能下床走路。那一年，他才刚刚十七岁。

这里，是白马关一战中留下的。白苍历七百五十六年，帝国于瑶水祭拜祖庙，所有贵族长老和皇亲国戚都有临场，晋姜王却在此时发难，通敌叛国，打开西北关口，放犬戎人入关，三十万犬戎大军包围瑶水。世城得知后，率军从燕北出发，七日七夜不卸甲不离鞍，昼夜不休，身先士卒地解了瑶水之危。你们的皇帝当场在瑶水白马山顶发誓，帝国和燕北世代君臣，永不相弃。当时你们这些人，也大多数在场的。

这里是，四月十六日那天正午，在火雷原上，蒙将军，你亲手砍下的。将军，你正值壮年，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剑，这个伤口是不是你砍的，这个人是不是燕世城，你会不知道吗？

我确定，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是燕北王燕世城，绝无虚假。

燕世城真的通敌叛国了吗？

并没有。连那个对他举起屠刀的皇帝自己也不相信燕世城会谋反。燕世城虽然现在姓燕，但是他之前亦是赵氏子孙，跟当今的皇帝吃一个娘的奶水长大。因为燕世城为曾经的藩王说情，他才被剥夺了“赵”姓。燕世城和当今的皇帝，不仅仅是“情”同手足，他们原本就都是赵氏子孙。

而他派去杀燕世城的那个人是蒙将军。蒙将军跟燕世城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三人曾经那般同甘共苦，曾经那般同气连枝，曾经那般舍生忘死，福祸与共，可是，皇帝和蒙将军，这两个被燕洵视作亲叔父的人，反手就毫不留情地割下了他父亲的头颅。

如此的背叛，让燕洵如何还能信任他人。燕洵到最后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信自己的亲妹妹嬛嬛，不过是因为九幽台的这一幕，让他对于亲情和忠义彻底失去了信念。

以后的岁月，他以刀兵开路，以血海尸山为底，京城曾经最明亮的少年，从九幽台那一刻开始，彻底沦入了黑暗，永世不得翻身。

碎之。

这是我的儿子，燕北世袭分王，陪罗大帝第二十五代孙，帝国西北镇服使，盛金宫承光祖庙的第五百七十七牌位，燕北王燕世城长子燕霆。他今年二十一岁，十三岁从军，从低等小卒做起，八年里晋升二十四次，击退犬戎人进犯六十七次，立下大小战功无数，帝国盛金宫和长老会共同嘉奖七次，十八岁官拜镇服使，领兵护卫帝国北疆，从未失手。四月十四，在逊列垣上被万马践踏，头脸难以分辨，只余血沫。

这是我的儿子，燕北世袭分王，陪罗大帝第二十五代孙，帝国西北镇服副使，盛金宫承光祖庙的第五百七十八牌位，燕北王燕世城三子燕啸。他今年十六岁，十三岁从军，跟随他父亲南征北战，三次征讨北疆蛮人，上阵杀敌，从未退却半步。他身上有四十多处刀伤都是为燕北百姓而留。四月十六，他被西征大军以投石机击中，脊柱碎裂，双腿被斩断，血尽而亡。

二十一岁，十六岁，从未失手，身上四十多处刀伤。他们把大夏的皇帝，当成了君主，当成了亲人，可是，亲人对他们举起了屠刀。

《琅琊榜》中当谢玉手刃林殊，林殊是不可置信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亲姨夫会对他举起屠刀。于是，他在拼杀的时候，犹疑了。

燕家的两个儿子，连最野蛮的犬戎都不怕，都从未失手，却那样惨烈地死在了帝国的刀下。他们是不是在临死之前，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而死。他们是不是跟林殊一样，因为手下留情，而最终惨死。

那黑暗的八年，当燕洵一次次想起自己英勇善战的哥哥们，他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如果拼死一搏的话，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燕北的铁骑从来都不逊于大夏世族的军队，可是，为什么就那样惨死了呢？

那一刻的燕洵，是不是一次次地告诫自己，原因不重要，正义和善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重要的是斩草除根，把事做绝。

燕洵在逃出大夏之时，血洗了帝都尚武堂，他要让大夏三年无可用之兵，十年没有统兵之帅。那些还都是不大的少年，跟他两个哥哥一样的少年，从未欺负过他，从未伤害过他，可是，在那一刻，他布下了滔天的杀戮。

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血腥和杀戮。

辱之。

士可杀不可辱。

燕家，是皇族，是忠臣，燕家的男人可以死，可以血染沙场，可是，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意面对一个“辱”字。

那是燕家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可是，大夏帝国的皇上，彻底崩断了那根弦。

燕洵的母亲白笙在九幽台验自己的丈夫是笑的，验自己的儿子，是笑的，可是等到她验自己的女儿的时候，她突然开始呜咽：

这……这是我的女儿。燕北世袭翁主，陪罗大帝第二十五代孙，盛金宫承光祖庙的第五百七十九牌位，燕北王燕世城长女燕红绡。四月十六日，她骑马来救被掳走的母亲，经过卫水洪湖之时，被西征军团第四野战军穆合西田的部队截获，轮奸致死，最后抛尸洪湖。

漫天的风雨陡然变大，女人的声音越发凄厉，面色越发苍白，一字一句仿佛泣血而出：

这些都是燕北的战士，他们通敌叛国，是乱臣贼子，蒙将军，你行刑吧。

燕红绡只是一介女人，从未参军，她不是燕北的战士，她只是一个柔软的女子，可是，她最后遭遇了怎样屈辱的死法。

而如此的卑劣行径，最后竟成为了穆合西风对着燕洵炫耀的资本：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的姐姐都已经被我睡了，将来你的女人也会被我压在身下。

燕洵怎么能忘记冷水河畔，他的亲姐姐燕红绡屈辱不甘憎恨难闭的双眼。

燕红绡那最屈辱的死法，彻底崩断了燕洵最后的一丝良知。他不再惧怕黑暗和肮脏，他不再在乎手段的卑劣和狠辣。在他看来，他的父亲死于忠义，他的哥哥们死于仁慈，而他那柔软的姐姐死于人性的泯灭。既然如此，他还要什么忠义，要什么仁慈，要什么良知。

他为什么要逼杀楚乔，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良知和底线。他们燕氏一族，满门忠良，被杀，被辱，被挫骨扬灰。而他要报仇，要雪耻，除了化身成魔，再无他路。

正如楚乔所说：

我亲眼见过他的仇恨和痛苦，见过他所受的那些屈辱。那些东西，不是旁观者能体会的。他心里有多少恨，是我无法度量的。如今他走到这一步，尽管方式用错了，那也是命运将他逼到了这一步。

而燕洵自己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他最终得偿所愿，大仇得报，君临天下。

他身上流着燕北大地的兵伐血脉，骨子里填充着多年隐忍的郁结之气，梦里都是长河泛滥，兵马冲破真煌山阙。而那些儿女情长，只能被迫慢慢消散了。

人，恨太重，太多，就不会爱了。

燕洵爱楚乔吗？

爱啊。楚乔曾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道光。他那时候甚至说过，没有了阿楚，他要燕北做什么。

阿楚，阿楚，阿楚，阿楚，阿楚。

阿楚，是他人生仅剩的光明，多少个生死之夜，他念着阿楚的名字，才活了过来。可是，最后，他亲手把阿楚推开了。他的光，被自己狠心掐灭了。

往后余生，燕洵身心都是冰冷的，都是寂寞的。可是，他不后悔。

他是燕洵，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是九死一生残余一丝魂魄的冤魂。九幽台的那一幕，八年的屈辱，让他早就不会爱了。他背负了太多的恨，日夜沉淀，到最后，他已经跌入了黑暗，无法触及光明了。

阿楚的光明，会灼烧他，会焚毁他。而他只有摒弃了光明，才能彻底在黑暗中杀出一条血路。于是，他对阿楚，也痛下杀手了。

他和阿楚最后的一面，阿楚泪流满面，而他转身就走。他不敢留恋，不能后悔，他只能一步步地走向那漫天风雪。

对于有些人来说，爱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了。当他们挣扎于饥饿，困守于仇恨，哪怕爱再温暖，他们也不会去拥抱，因为，他们首先要活下去。

九幽台之后，阿楚和燕洵就注定了会分道扬镳。因为，连良知那根弦都断了的燕洵，跟把正义和信念当底线的楚乔，已经完全殊途了。

燕洵成了大燕的王，而楚乔成了诸葛玥的妻。

他们一个沉沦了黑暗，一个奔向了温暖，此生终成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