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豆荚
神在，剥开命运的豆荚
轻一手，重一手，晨露如蛛网
先织挂山岳，再织挂屋瓦
豆架上，是摇摇坠坠的
扁长油绿的老秋天。母鸡蹒跚着走
干菜晒在五六七八只竹匾里
他醒得早，劈了柴
唤她：“小甜豆，睡醒了吗？”
窗纸如雾，恍惚是他身板
这屋子是豆荚，被窝厚实，她摇晃
豆粒也晃。她说：“神啊，我那么爱他”
▍寒溪小蟹
他爱她，不知做什么
粗手削了竹篾，像他祖父曾经模样
编笼子，桂香迟，月圆也迟
溪流纵进山涧
那山中有竹、苔痕、柚树粗枝
农谚说，白露白茫茫，她说亲爱的
“秋雾茫茫，是蟹月了吗？”
是什么钳住了彼此
是什么钳住了两个人
寒溪，岸边柚叶青青
小蟹入了笼，在他心头，横行着走
▍ 野杜鹃山路窄窄
我要你抱我，什么时候去走
野杜鹃山路窄窄。山中层层寒烟
“小杜鹃花，睡吧睡吧”
你怀中这簇野杜鹃，她羞颊，绯红色
薄薄衣裳。她要抱要抱要抱
她执拗地扑入春山宽厚
采药阿婆紧裹头布，岭峻寒深
云上寨子，瓦上尚余霜雪
春霜可扫盛几担子
山路窄窄，在爱中行路的
两个人，野杜鹃花，是过山马队
“铃咚………”声声摇铃期盼着远路
▍ 山中的神龛
山中神龛，里头是我的神
它住苍色岩壁，禽鸟只只在林间
野梨花、瓠花、扁豆花
山村又有花事。老石匠继续锤凿
如他年轻时，干活肯下力气
“咚凿……咚凿凿……”
直到山雾浮涌，云色迷蒙，他的妻子
厚头巾，提竹篮，荠菜在涧边
一尊神明起了模样，那眉眼
初初少年少女，彼此所望的你我未分
“神，你像极了从前”
“神，为什么每天还是仿佛从前？”
是的，从前我见到他时
那天，石匠爷爷就开始敲打神龛
▍渐渐
江南有水，有河，有湖
有淖，船歌，被唱慢了拍子
抱一盆药菊，旧病未愈的持桨人
他心头积泊许多。河埠头沾过霜色
虾蟹篓子满沉，姜酒须趁烫喝
他的母亲，往宅屋拨拭炭炉
去佛堂，为他祈姻缘，一簇簇寒竹
瘦的腰身，菩萨由璞玉所琢
渐渐，前世也成流水
渐渐，他要说的话我听见了
爱，是熟菱剥了厚壳
▍猫先生与橘子花
猫先生跃入夜幕，毛毛爪子
挠过我的心头。我拨弄它的胡须
不小心倒洒了一罐橘色油彩
“亲爱的，快把我涂抹下来吧”
“亲爱的，先涂一丛橘子花如何？”
像猫儿钻入橘子花丛
像我们的爱情，初秋山林起伏
饱满的、芬芳的、清甜的、橘园起了雾
橘子花开着，橘子果结着
我心中想着猫先生，“喵呜……”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该怎么对他说？
▍我曾问精灵讨要时间
浆果、篮子、落叶厚毯子
我曾问精灵讨要时间
像个忘穿长筒袜的小女儿
脚尖都冻红了
祈求它，让我回拨橡木挂钟的指针
只因你爱我，你祖父老木匠
慢悠悠的刨凿手艺
云山雾罩，你在我身边
拉锯子，那么轻，又那么重
雪熊从亘古岩洞而出
采集一篮浆果
“要多长时间喝到浆果酒？”
▍鱼小玄，诗人、作家、漫画家。作品见于各类刊物及文学选本，获北京大学未名诗歌奖、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奖项。举办过多场文学艺术摄影画展，多次受邀为刊物书籍绘制插图，现居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