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1987年生于四川平昌，居重庆。作品散见于《星星》《诗潮》《世界诗歌》《重庆诗刊》等刊，入选《新世纪诗典》《诗坛》《重庆作家作品年度选》等多个选本，有诗歌被译为英、韩等文字。获博鳌国际诗歌奖“年度新锐奖”等奖项。
文/周焱
母亲的密码
前些年，母亲的手机锁屏密码是
3个62，62是父亲的出生年份
后来，密码换成了878787
那是我的出生年份
完成了结婚生子，我的贷款也还了些
母亲的密码就换成了939393
那是我妹妹的出生年份
每一次打开手机屏幕
她最放心不下的人
都现身三次
2020.7.2
上坟
一群不约而同来了月事的女人
被剥夺了上坟的资格
她们在地坝里闲聊
不时望一望坟堆里移动的男人
幺姨家的小女儿
在给她的保保烧纸
那是一棵高大的柏树
出生后算命
她必须认一个姓白的保保保佑
村里没有姓白的
坟边刚栽不久的柏树
就成了她的保保
十多年过去了
村里的大树很多都没了
唯有那棵柏树
越长越高
越长，越像一个保保
2021.2.13
土地
稻草烂在地里，橘子烂在地里
鸡舍、老井、村庄，留下的
都将烂在地里
从地里挖出来的
父亲的父亲，上路那天
比命还硬的骨头，三两九钱
烧成一罐灰
那些扎过我脸，喊过我桃娃子
踢过我屁股，递给我旱烟的
所有柔软的部分
都烂在了地里
2019.2.8
武器
在地铁站
一个老头和服务台的工作人员
吵了起来
他似乎很不满
一边拍着柜台一边大喊
“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找你！”
他不秀肌肉
不说他有个当大官的亲戚
在他眼中
这些冷兵器时代的武器
都比不上
有时间
来得可怕
2020.11.23
潘金莲
那天集市最热门的新闻
是某某新婚不久的妻子和某某
连续几晚去看同一部录像
那是一部叫潘金莲什么的片子
潘金莲我没听说过这个人
看那些坐在门口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天的街坊
她们的表情，以及时而大，时而又故意压低的嗓音
我明白这可能是一部大人才能看的录像
那个叫潘金莲的女人无疑是个不好的女人
后来潘金莲再次成为热门话题
是因一个姓杨的中学同学
他写了篇叫《潘金莲，你别哭》的文章
说金莲是“牢笼里的铿锵玫瑰”
语文老师说他文采斐然有创意
过了很多年
我才猜到那部片子的全名
——《潘金莲的前世今生》
又想起一位路过的叔叔，听完那群女人的议论
啐了一口：“还好意思连看几晚上
莫名堂！……球莫名堂！”
2021.8.4
动脉粥样硬化检测
不知从哪一年起
每年体检
我都被告知：上半身偏硬
为什么总是上半身，而不是下半身？
上半身早已不再爬行、走路
它所负责的吃饭、打字、拥抱、抚摸、亲吻
都是些愉快的轻松活儿
要说是因为我的思想愈发沉重，硬了
——我不信
要说是鱼骨一样的话，不能说，卡在喉咙，硬了
——我也不信
莫非是我的心脏硬了？
这些年，我时常听见它撞着硬物的声音
但撞着什么，我说不清
2020.7.16
水口寺瀑布
我着迷于这种一气呵成的表白
这需要勇气。需要某种神秘的原始力量
我尝试靠近他。坐在他近旁整整一个下午
离开时，他仍没打算告诉我故事的开始
和结局。而当我再一次远远地看他
太阳已收回了它的光芒
这位94.18米的汉子，显得比先前削痩
他每秒120吨的眼泪，不知怎样的爱
才足以，与之相配
2019.8.12
旧伤
再见已逾十年。石凳，长椅
常去的竹园干锅，都没了体温
你还是那个倾听者
我急于知道的一切，像场审讯
啤酒大口大口填补着沉默
我的胃越来越小
谈到孩子，你只说
小的两岁多，男孩，剖的
我想到了长长的伤口，一排纽扣的伤疤
我没有问孩子的父亲，没打听
伤口打开与缝合之间的秘密
2019.5.4
枪事
偷来父亲的猎枪，摸了又摸
拉满的弓，没打中一只飞鸟
射出的子弹，也并没有
让天空多出新的伤口。那些
隐藏的窟窿，晚上都长出了星星
2020.3.31
秋后
每滴雨,都是一颗子弹
每阵风,都是一队卫兵
空气振动
发出声响
夜幕将临
太阳西沉
他用平和的语气
说错了一句话
那些温柔的事物
有时也让我感到紧张
2021.10.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