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洛,20世纪70年代出生于陕西安康,学医,绘画。曾参加第22届青春诗会、就读第7届鲁迅文学院高研班,获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郭沫若诗歌奖、柳青文学奖。当选“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陕西省百名青年文学艺术家”。首都师范大学第三届驻校诗人。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安康市文联副主席,安康市作协副主席。著有诗集《偏爱》《偏与爱》《孤独书》《七天》,随笔集《两个字》,书画集《水墨系》《旁观者》等。
傍晚的时候
傍晚的时候,我离开了一群
上山的伙伴
一个人,去了山谷
一条只有荒草和石头的山谷
我沿着人们走过的那条小路
让自己安静下来
安静得像块巨大的尘土
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风从低处吹来,吹过
那些荒草,吹动了
我的衣襟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有一些恐惧
一些寒冷和失望
就学着松树的样子
对着天空三击掌
可是一直等到后来
深夜了
等到又一个清晨出现了
也还是没有听到那个返回的声音
在我的耳畔吹响
一只暖水瓶爆炸了
去看你的时候
我的春天已接近了尾声
只有涣散的柳絮
还在空中舞动
中午的时候你带我去了城西
一家不大不小的餐厅
菜还没上齐的时候
一只水瓶突然爆炸了
在距我们两米的地方
它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这让事先毫无准备的我
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时你忽然笑了
看着地上的碎片说
这好像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
那只水瓶等了许多年
今天它终于把自己炸掉了
乞求
我乞求你给我一个暖瓶
用来装下我的泪水
我乞求你给我一个冰箱
用来盛走我的骨灰。
我乞求你有一天能来到这儿
领回这一冷一热的亲姐妹
暖瓶你打开来饮水
回家的小路撒遍我的骨灰。
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就去大街上
看看,在橱窗的玻璃前
照一照棉布的衣裙
等一个人,就去邮电大楼
看看,我不写信,电话里
我也说不清这个城市多变的气温
那些穿绿衣服的邮差们,忙出忙进
我只是一个过路的人
等一个人,就去车站的候车室
看看,看那些可以抵达的
车次,有没有更换或者删减
人群中或许能有几张亲切的
面孔,能有一群北回的雁阵
它们有一些温暖的翅膀
我却不能借来去找我爱的人
等一个人,就要恳求冬天的太阳
不要走进黄昏的丛林,就要等到屋檐下
冰凌开始融化,蚂蚁们也搬进新
房子,那只在老家的春天里衔泥的燕子
也嫁给了幸福的陌生人
你不在的一天里
你不在,房间显得
有一些宽大
坦白、浓缩在床边的我
也显得不够精致
你不在的一天里
有很多新的事情要做
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都要重新相遇
要趁着暮色
以黑夜的名义,去疏远
趁着酒力,以亲人的名义
去回忆
我像一丛披头散发的芦蒿
潦草地涂在床单上
趁着梦还未醒,亲爱的
我只能以爱人的名义
——田野里到处都是油菜花
我只能隔着一座孤傲的荒岛
去吻你
在这个好的春天里
一些前所未有的好天气
来到了这个春天
风从林子里穿过去
发出好听的旋律
火车在山河上跑
祖国的田野长满了整齐的小麦
一些好消息提前来到
远方的客人正在走出站台
看海的老人看见了大海
想家的燕子飞回了旧都
那个肩披丝绸的女子
也终于找到幸福的小旅馆
这个春天真是个好春天
是个好的总是让人想起来要
干点什么的好春天
于是我坐在院子的滕椅上
看见了那些睡觉的太阳
看见了它们和我一样懒
这封信不寄给谁
我又在清晨起来的时候
写信。这是我一生都在做的事
这一封信我将不再写上
地址,那些省份已被太多的人
写过,我想念那个我爱的人
却从未说出那个爱我的人
我坐在这个露水厚重的早晨
写信,露珠也不见得更为
清澈。我重复地写到爱情
也并不代表我爱你爱得有多深
也并不代表,我是一个遵守时间的稻草人
我只是在这个早晨里写信,在
太阳抵达山边的时辰,这一封
信我会反复地提到早晨,提到
北方,你也一定早已起来
又去了湖边的那片菜地
在这个早晨以外,我还在所有的早晨
写信,写那些青草因为
有了夜晚才更渴望见到清晨,见到
太阳在山边的微笑,就像在人潮中
你并不是出现的最早,但在我张望的时候
你的光芒,恰好拨开了这片清晨的乌云
省下我
省下我吃的蔬菜、粮食和水果
省下我用的书本、稿纸和笔墨。
省下我穿的丝绸,我用的口红、香水
省下我拨打的电话,佩戴的首饰。
省下我坐的车辆,让道路宽畅
省下我住的房子,收留父亲。
省下我的恋爱,节省玫瑰和戒指
省下我的泪水,去浇灌麦子和中国。
省下我对这个世界无休无止的愿望和要求吧
省下我对这个世界一切的罪罚和折磨。
然后,请把我拿走。
拿走一个多余的人,一个
这样多余的活着
多余的用着姓名的人。
比如秋天
这个秋天有很多事情
都出乎意料,超出了
以前的想像
比如天气
比如太阳
比如你让我看见
秋天的凉
挂在邻家阳台上的毛衣
温柔向下的水滴
另有一群月光溜进了厨房
在那里打闹,唱歌
把剩下的啤酒喝光
在影子上跳着苍茫的舞
踩着一些零乱的碎步
比如清晨说来就来了
和有些人有些事情一样
不打招呼,也不提前敲门
太阳跟在它的身后
跑进田野里去征收租金
征收一个正在地里拔草的男人
苍老的岁月和不幸的命运
比如你走的时候
陵园西路的树叶
还是绿的
街上的女孩子们还穿着漂亮的吊带裙
散发着春天和爱情的体温
可你走以后
傍晚就成了疾病
成了把我囚禁在荒凉和病床中的
借口和福音
台灯坏了
床铺上长出了巨大的蘑菇云
只有房东大声地笑着
大声地说话
把秋天的玻璃窗
突然间,摇出了镜子破碎的声音
故乡道中
富有经验的白云
不一定知道此时此刻我该往何处去
湖面上没有一丝风,山林中也没有
过往的飞蛾虫瘿
未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我去找他,是在找一个深深的死亡
一个峡谷,现在我允许他离我更近
来和我一起同饮
我要这样慢慢地活着
我要这样慢慢地醒来
慢慢去晒那些照进院子里的太阳
慢慢地喝酒,写着诗歌
在一些用还是不用的语句上
慢慢的犹豫
我要慢慢的说话
等着冰雪融化,等那些迟早
要开的花朵,慢慢的
坐在田野上,看比我更快的蜗牛们
沿着一些时光的轨迹慢慢的爬行
我要慢慢的恋爱
享受完每一场筵席的甘露
慢慢怨恨,让它们陪伴我的
时间更久一些
我还要慢慢的喝着杯子里的水
回首一条春天的路
慢慢的哭泣,慢慢的欢笑
让一切因果慢慢的发生和循环
最后,我要慢慢的过完这一生
再慢慢的在傍晚里死去
上帝也恨我
我只是一个简单的身体
所以电话里只存一个号码
所以窗子上只涂一种油漆
所以园子里只种一种植物
我只是一个简单的身体
所以我有简单的眼睛
简单的唇角
头发也是简单的
简单的黑着
所以上帝也恨我
它只让我认识一条向北的路
只让我听到一首春天的歌
就连秋天我也不要它的浆果
所以,我常常挨饿,常常孤独
看到的天空,也总是一种冷冷的颜色
潜伏者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秘密
天空早已将一切看穿
洪水在七月总是比人更高一筹
我在洪水中潜伏下来
在每一个可能的时刻
夜里也不浮出水面
梦中的一些奇遇,梦中
渴望得到你的胭脂和菩萨
其实是为了来生相见时
能有一个醒目的印记
风也早已失去了力和速度
还有什么可以炫耀
从孤岛返回,那是一次难忘的旅行
没有摄像师、灯光、舞台
没有变魔术的人
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回去
最后的审判到来之前,活着或死去
我都将保持沉默
一旦开口,就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