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男,1967年生,浙江海盐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星星》《诗歌月刊》《绿风》《江南诗》《诗潮》《扬子江》等。著有诗集《本命年》(2015),《空旷》(2019)。
纸上的女人
你想到她的瘦,就让线条变细,收紧。
你想让她高兴,就画一张笑脸
并让眉,飞起来。
她喜欢打扮,你就画一个梳妆台
让她坐上一休。这些
对于你来说是多么的容易。
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并凝视她。
当你的眼光从纸上移到纸外,你发现
你的胸前,落满了烟灰。
碾着谷粒的下午
我们在院子里的水泥场上
碾着一堆零乱的稻穗
这是岳母从收割后的稻田里
一株一株捡回来的收获
我们碾着碾着,碾出了
童年时愈来愈饱满的记忆
我们用耙子把碾好后的稻草耙掉
碾漏了的稻穗,继续再碾
直到它成为一株不留一颗谷粒的稻草
我们好笑于这种最原始的方式
用一双运动鞋,或者一双手
这样的下午注定是灰尘土脸的下午
是鸡鸭鹅兴奋不已的下午
这样的下午
也是把沉甸甸的一袋谷粒扛进屋内
然后掸去浑身的灰尘后
一脸幸福、充实而又饱满的下午
喊醒了自己
重阳节的那一晚,我见到了
久别重逢的父母
他们还是以前的旧样子。
我兴奋极了,大声地喊
奔跑着追上去喊:
爸爸—,姆妈—-
但我喊醒了我自己,喊醒了
一家人本该,在秋夜里的
——团聚。
灯光瓦亮的工地
挖掘机在睡了,白天的噪音
扰动过周围的居民
那些横躺的铁管,钢筋,铁锹,水枪……
也好像睡眼蒙胧。
一些头戴钢盔的工人,在白天刚挖的涵洞里
猫着腰。借助灯光
他们的手动得飞快,没有停下来。
灯光瓦亮的工地上,仿佛他们
才是铁做的,才是泥土上的昆虫。
偶尔抬眼时,
一列火车,正从工地上方呼啸而过
仿佛要夺走他们
在追赶的时间。
倒叙的爱
没有如果了,也无需
用时间来证明了。爱就是这么
简单,虚度的时光
成了最真诚的细节。
你们坐在第一次相识的
湖边,芦苇和一片湖水
在复述着时间的回转,和你们
倒叙的爱。
我愈来愈像我的父亲
有一天,我从北大街经过
遇见十多年未见的老邻居金宝婆婆
她说我愈来愈像我的父亲了
我的举止,笑魇,说话的语气、音量、节奏
如果谁熟识我的父亲
定会说,我与父亲
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我愈来愈像我的父亲了
我延续了他的秉性:不谙世事,爱憎分明
我延续了他的爱好:阅读、散步和沉默
甚至,我还延续着
他的病和痛
我愈来愈像我的父亲了
当我望着他的遗像,一一对照
我们重合的部分越来越多
未重合的部分,正是我要走完的余生
埋 下
埋下种子,种子会很安静,会欣喜地发芽
埋下病物,病物狂躁,会作垂死挣扎
多么相似呀,都是埋下时间
埋下一生中最漆黑的瞬间和抉择
又是多么的不同,一个是要享受未来的美好
另一个,要去忍受死亡前的痛苦
灯光点亮,或者熄灭
它不会熄灭,不会因为风,或者孤寂
而逃跑。它来源于电能的光
一个多么伟大的发明。
陪伴,给予热度或者激情
是它的本能。为一个人的专注
它精力旺盛得如同青春。
当它熄灭时,它的奉献
好像到此为止。但也不一定
黑暗中照彻内心的明亮,还在继续。
秋后的平原
枝叶凋落,柴草枯萎。
倒下的庄稼们,都成熟入怀。
一只鸟的飞翔,足以撑起辽阔的天空。
平原寂静如清晨。一缕阳光,
正普照着远近的村庄和河流。
如果再来一场秋雨,停下来的凉意,
让枯草和泥土全部收尽,
然后,静候秋虫一夜的吮吸……
月儿爬上树梢,爱过的人丰腴
草垛上,露和霜在享用
最后的温柔。